后头她生辰离近,帝后心血来潮微服入了公主府,恰撞见叶棠笙为讨主子欢心,竟替她念起忆晗新信,纸中寥表思念之意,又肯求宽限时日回京。帝得知公主私情大怒,下令痛打叶棠笙二十大棍,将他撵予云长青处置,又将公主乳娘林嬷嬷训了一通,乃让公主即刻写信断情,不得与人纠缠不清。
欣云自不肯依。皇帝盛怒,要与三击掌,了断父女情。欣云万般无奈,含悲忍痛行了二击。皇帝又惊又气,第三掌欲下,皇后抢二人中间拦住,一边斥公主放肆无礼,一边又与她暗使眼色,要她回房面壁思过,后更命人将她好生看紧。
皇帝余怒未消,让随行的御前总管傅卓秀将公主府一应奴才撤去,换了一拨心腹下人进来。因将公主软禁,直至其肯改过为止。皇后面上叹息,内里却暗松一口气,待过几日,见皇帝心情平复些,方劝道:“晗儿素居深宫,心性无邪,难得遇了个年纪相仿又才情相当的,不免认为小友,一心交了与人。未出阁的女儿家,记挂一两闺蜜也是多有的。她年纪小、未经事,便直以为这念头与寻常男女之情一个样儿。阿彩也说,那二人只是正经交往,并无出格之举,便是有什么非分之情,如今分开两地,断也惹不出幺蛾子来。”
“且臣妾见时宁闺女的信,上头颇有婉拒回京之意,只或怕得罪公主,未敢言明。妾知那人天姿国色,求亲者数不胜数,这般年纪的姑娘家最易春心动情,若其稍稍有了与人成家念头,姻缘岂有不成之理?到时晗儿察其人不牢靠,必会断了念想。陛下大可静观其变,何苦操那份心,讨个父女情断的没趣来?”
皇帝想了想,一时默不作声,余后只下了一道令,让时任翰林院侍读学士的赵钧与林隐纤转承苏州提学,春后就任。
彼时公主虽被软禁,身边依旧混来数几燕王派遣宫中的耳目,故出行虽有不便,亦不至于全然与外隔绝。那日得耳目口信,称忆晗寻来府外,便知其安然如往,故稍稍心安。又得燕王送来天下兵马细况,大喜,遂收心敛性,日日于房内提笔写画,再无生事。
只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公主才宽心没多久,又闻苏城瘟疫爆发,封城控疾一事,她面上不动声色,内里却十分担心起忆晗来,因不顾后果,差人联系上陈安,连夜乔装赶往姑苏……
这里水儿才伺候完忆晗躺下,折返自己屋中,忽闻馆外有人敲门,因蹙着眉头扬声说道:“今日歇诊,看病明日再来!”
熟料外头却传来陈安闷闷的声音:“水儿姑娘,是在下。”
大人?水儿怔了怔,忙打开门一看,果见陈安提着一盏小灯笼在外守着,身边还站着一个由头到脚裹着黑色长袍的人。丫头讶异间,陈安已领着那人迅速赶了进来,又随手将门锁上。
水儿正要询问,却见那黑衣人已径自脱了衣帽,露出一张俏脸来,因愣了一下,随即喜不自禁道:“姑爷!怎的是你?”
欣云一手竖在唇边,示意她小声点,见丫头捂着嘴,方细声言道:“听说姑苏害瘟疫,我便赶了过来。时间紧迫,长话短说,你们如今怎样?小姐身体可还好些?”
水儿朝屋里努了努嘴,道:“黄院正说她劳累过度,要好生歇养。早先喝了安神药,这会子昏昏沉沉睡下了。”
欣云点着头,让陈安在这里守着,遂与丫头一道入了屋去。
此时屋里灯火忽明忽闪,忆晗呼吸声匀匀缓缓。欣云小心翼翼转入里间,见她睡得正熟,不忍打扰,便于床缘轻轻坐下。
“姑爷,可要叫醒小姐?”水儿小声问道。
“不必了,”欣云轻声说着,目光一刻也不离病床上的人儿,“让她多睡一会,难得睡得这般沉。”
水儿便再不打扰,因与公主倒了一杯水呈上。
欣云并未接过,却是微一沉吟,问:“这些年,她过得怎样?”
水儿嘴角翕动两番,徐徐放下杯子,方叹声缓道:“还能怎样?日以继夜研习医书,总盼着早日学有所成,回京与您团聚。”
“既然如此,朝廷数次举医,缘何多番推搪?”
“大抵是恐学艺不精,日后难以侍奉姑爷周全……”
一语未落,欣云已气得低喝了一声:“糊涂!谁要她侍奉了?”说着已红了眼圈,又盯着忆晗,径自低语埋怨,“不过让你博个虚名回来,日后好做长久,你倒较起真的!”
水儿道:“可不就是!早先追随陈老太医,除却听课,便是待那边医馆照顾病患,回来也不肯早歇,总捧着太奶奶留下的医书秉烛夜读。后头开了这素心医馆,虽说是个新医,没多少人上门,可来的偏是些看不起病的贫苦人家。小姐是朝晨上山采药,回来诊脉开方,完了研究药理,一日日地,从未清闲松懈。”丫头缓缓说着,短叹一声,续道,“也是见了诸多疾苦,不忍舍弃,盼着能把手头几个重病的医好,才一再推迟保举。偏她又时时记挂姑爷您,这心思就一日日重着,身子也没保养好……”
欣云细细听着,又借着灯光将她细细打量,见其果真一副消瘦病弱样,心底愈发生了几分怜痛,不觉长泪一垂,悄然抚着她的脸,思曰:让你修岐黄之道,你倒修出一副菩萨心肠……这些年必是苦了你的,让你回京又死活不肯,不依你,我还能怎样呢?偏你从来又不肯与我多说这里一句。早知如此,便是不要那个长相厮守的该死名分,我也不会让你这般苦着自己啊……
也不知过了多久,因着疫情严重,屋外没有打更的,欣云自个儿掂量时辰,知不可逗留,方仔细替忆晗放了帘帐,自屋中退了出来,又与水儿叮嘱了几句,这才领着陈安离开。
陈安知主上心情不好,一路上只提着灯笼默然引路。走了好一段,欣云忽驻了足,脸上冷肃,凝眸沉思。陈安不敢相询,静静候了一阵,方见她淡起脸色,短叹一声交代道:“天下兵马图我已全数尽画,你择一日密交中书省,余事我自有安排。”
陈安口中称是,心下却不禁紧然:看来这苏州城瘟疫一过,京师必要起风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