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欣云醉意正盛,昏头昏脑只把她的自谦当成拒绝,一时之间心下如落冰窖。这抱也抱过,亲也亲过,该说的也都说完,可眼前人就是铁石心肠不为所动,自己这般苦苦纠缠,是何异于自取其辱?因忍不住叠声气笑起来。
忆晗此时轻轻将她扶定,又低声问道:“殿下,可愿听茏轩说几句心里话?”
欣云怅然轻哼一声,不情不愿摊开她的手,顶着头昏脑胀勉强翻了身去,背对着她道:“你……还能说出甚么好话来?无非是些感恩戴德的……不听也罢。”
“那……”忆晗脸上微微一热,问道,“殿下想听茏轩说甚么话?”
欣云此时已眉眼饧涩,口齿绵缠,醉醺醺道:“甚么都不想听……罢了……举头三尺神明在,本宫再是无德……也不能对你做那……暗通曲款之事。方才一切……不过戏言而已。今夜里醉得厉害,只想歇下……你且……且下去罢。”
忆晗略一起身,见她已合上双眼,便替她褪了鞋袜,又取了床边棉被与她盖上,只离得近了,方见公主眼角竟存泪迹,乃掏出怀里金丝手绢轻轻拭之。后头于床边守了一阵,闻得其睡眠呼吸声,这才起身作退。岂料这时,欣云却似醉言,又似呓语一般,合着眼睛低低问了一句:“茏轩……你怨本宫的,对么?我也怨的,最怨自己非男子……不得与你长相厮守……”
忆晗无可奈何一笑,又微理鬓发重新落坐下来,也不管这究竟是呓语还是醉语,只淡声答道:“殿下,若说没怨过,倒是假的。”
平白叫人骗了十一年,成亲又被诓了数月,夜深人静想来,她确实免不了耿耿于心。可她也深知:公主隐瞒女身实是出于无奈,也始料不及旁人会对自己错付深情。万般纠结,源起于她明茏轩本身,而不在于他人。
且时光荏苒,物是人非,昔时牵手相伴的小晗哥,早已摇身一变晗公主,而自己对其人之认知,却多存于儿时千寻山水,眼前人究竟还有几分幼年烂漫无忧?不得而知。那人身负朝党营争,背后又压了多少不愿人知的事情,自己更无从获悉,只觉看似清清楚楚一人儿,实又隐隐约约,模模糊糊,百般捉摸不透。是以,自得知对方身份以来,她未敢与之有任何承诺,唯愿恪守本分,断却奢望,想着只要自己温生绝裾不越雷池,保住公主名节,日后不生出些佳人未老恩先断之遗憾便可。
只此般费尽心机,却在欣云舍生坠崖时全作了空。原来生死当前,名节、礼法不过微不足道的身外物。她又何苦为了这些劳什子弃公主一片赤子冰心于不顾?故其时,择了挥剑自刎,意随公主而去……
往事如昨,历历在目。她想到此处,不觉已珠泪凝落,只那万般愁绪到了唇边,却只化作浅浅一叹,续道:“只茏轩今已开悟,往后孤身立世福祸自承,大可不理世俗守您身边。可您日前百般推开,却直教我惶惶疑惑。今日心有不甘,灵机一动跑去庵东梅林找到您栓在矮枝上的祈愿条,见得上头‘明茏轩’三字,才幡然醒悟。殿下,是茏轩愚钝,差点又负了您一片深情。今夜里来,不为其他,只想与您坦言——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愿君知啊!”
忆晗说着,只觉执念皆了,心头一松,眉目开朗,因拭去泪水,又低头看着床里的人儿。素帐外灯火影影绰绰,照着欣云一头乌发散在枕上,衬得其人眉目如画,温婉秀色。原来卸了素日里八风不动之公子气度,那人也有天真烂漫,宛若小家碧玉之一面。
忆晗凝视了好一阵,终忍不住轻轻俯下身去,吻了吻她的额头,又觉心口一阵微微躁热:殿下并无再轻薄自己,倒是此刻的自己,竟对睡中的殿下生出些许大不敬的旎念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