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已四更,冷星清辉逐向西沉,天野山枯树衰草,在此暗夜斜辉下,更显苍凉萧瑟。又逢寒风凛冽,撼摇枯枝矮荆,遍野瑟瑟不绝。冻云汹涌,掩去星子余光,暗黑苍穹酝了浓厚雪意,几声寒鸦悲啼后,碎琼已稀稀疏疏飘落。
银片玉屑中,千羽一族急急潜入丛林深处,只须臾遇了朔风劲雪,山巅又是奇峰耸云,苍苍茫茫混成一片,路向已无法分辨,因被迫停于林中峭壁稍作休整。
一众人等于黢黑中幌燃火招子,又抖却身上银粟,原想靠着石壁生火团坐,不料扒开积雪枯棘,壁上竟现一容身洞窟。此窟宽一丈有余,深约两丈,行至缘处,略一拨开碎石,却是别有洞天。此时远处又传人马声响,分明有人不顾安危,连夜冒雪穷追进山,千羽一族不及多想,忙往那洞窟深处逃去。
几人沿着蜿蜒洞道曲折速行,只觉前头渐自豁然,末现一方敞地,顶上石笋成玉泛光,与底下数颗镶地夜明珠相互辉映,形成防护阵法,阵中安放水晶棺椁,里头躺着一副道人仙身。众人本就张皇失措,见了此等情形,更是背脊寒凉——原竟阴差阳错逃到天机道人陵地来!
“旷君然……”千羽上元怔怔看着眼前一幕,不禁倒抽冷气,喃喃叹道,“看来,今夜真是天要亡我……”
话声甫落,洞道里已闪出数个黑衣蒙面者,此正系忆晗与敬思兄妹,还有余中全、周景天、赵正等。原来忆晗启絮回了别院,恰遇余中全几人来报千羽一族行踪,因迅速一路寻去,后在西城遇了龙骧卫行动,继辗转进了这天野山。
“格老子的,看你还往哪跑?!”余中全顶风冒雪追到此处,早已瑟瑟发抖、寒颤不断,今见贼人就在跟前,顿时提起精神,强喝一声,乃与赵正、周景天齐打头阵。千羽上元神色不屑,身形略略一闪便避了开去。三人兵器划空,又不慎触及其身后六芒星阵,石柱上符文金光立闪,结界瞬起反弹,直将他等狠狠摔向对面洞壁!
千钧一发间,还是启絮眼明手快,纵身接下其中二人,后头赶来的龙骧卫右使则就近及时接下周景天。众人尚未来得及定神,千羽绽已携族人挺着最后狠劲,挥剑迎头刺来。那龙骧卫右使迅速御剑抵挡,忆晗等人也纷纷出手相助,场地转瞬满布刀光刃影,铁器交鸣铮铮锵锵。只数十招一过,千羽绽几个便因内毒发作,体力不支,先后倒地挣扎,俄顷断气。敬思等人大感意外,面面相看,满心不解。
且说那千羽上元本是挥动炎剑闯入战圈,奈何启絮早有预料,绕过众人,截他去向。如今看着徒儿相继身亡,他悲从中来,眸中冷芒瞬起,二话不说,倏由不同方位连续进招,一连攻出七七四十九剑,一招一式都极快奇准狠。启絮却原地不移,右手微一扬动,刷地抽出一柄长剑,兵刃离鞘,冷芒骤起,连御对方四十九招。二人招式俱是极快,旁头众人只觉眼前剑光飞旋,难以看清来回攻拒,心中皆自称奇。
其后千羽上元也因毒素作祟,剑势走缓,又见启絮面不红气不馁接连挡下自己数十招,不觉胆战心惊:普天之下能接我如此快攻者屈指可数,便是勉强接了,也是以攻制攻来行破解。可面前人却一反常态,挡得一招是一招,招招之间毫无连绵,似乎全凭敏锐目光直截判断,如此收发随心,简直不可思议!
启絮大违常情全采守势之打法,也叫众人百思不解,余中全性子急,忍不住从旁叫问:“姑娘,怎不还手?”
“不着急,”启絮面无表情,口中一字一句弹出,“该出手时自会出手。”
“狂妄!”千羽上元勃然大怒,自觉受了莫大侮辱,厉声一喝,陡然使出剩余全力,抵死一拼,炎剑吐芒如龙,盘风而起,直袭向前方数人。
众人下意识凝神运气,横剑平胸强自御敌。启絮知时机已到,目光一锐,长剑斜指对方,剑过之处,立透浓烈杀气。千羽上元突地心头一紧,旁头观战众人也感到一股无形杀气压迫过来,抑得差点喘不过气。
但见剑芒闪动,启絮抖出自创绝技“分身化影”,一时之间,洞中出现众多身影,身影又从不同方位齐齐挥剑刺下,虽才一招,却是千锋一集,雷霆之击,直把千羽上元通身内力震个四分五裂。待得剑芒消逝,兵刃已刺中其左肩。
此招虽是将他重创,却无取他性命之意。只他已是强弩之末,再抑不住体内剧毒,猛地倒退一丈,炎剑嵌地,肩上伤口鲜血如泉涌出,弥留之际,喉中含糊有词,随后身躯重重后倒,一代枭雄,至此落了帷幕。
众人长吁一气,启絮蹙眉暗里琢磨千羽上元临终嘴型,竟是用东瀛话诅咒“胡相不得好死”,因近前略一检查其尸身。余中全从旁看着尸体狰狞惨状,连“啧”了好几声,疑问道:“这些人莫非怕行事失利,一早畏罪服毒?”
启絮并无理会,只待查完起身,有意无意瞥了那不知是敌是友的龙骧卫一眼,才淡淡复道:“应是中了东瀛化功丹之毒。此物服下半日,可槁人形骸,废人武功,催人至死。至于自杀他杀,尚未清楚,不好说。”
那龙骧卫微一颔首,正想问话,洞中却忽地一阵晃动。大伙怔了怔,还未反应过来,顶岩已有碎石脱落,布阵的石笋与夜明珠也光色黯然,旁头巨柱上符文金光更是时隐时现。
“不好!”龙骧卫右使目光如炬,迅速扫察场地一番,拔出入地炎剑道,“此剑伤了阵眼,山洞就要坍塌,不宜久留!”话未说完,顶上一石笋轰然倒下,眼见就要砸中忆晗,那人心头一凛,下意识将她揽过来,脸上面具却为碎岩擦中,一下子掉落手心。
“大哥?!”忆晗见了那人面目,大吃一惊。其他人闻她这声称呼,也甚是意外。只逃命迫在眉睫,无暇细问,便通通飞身闯出洞口。此时身后巨响连连,石屑雪尘卷天翻涌,待得烟尘落定,原来的洞道已轰塌成墟。
众人惊魂未定,揭下面巾喘了好一阵气,才渐自缓过神来。彼时风雪已退,启絮见羽轩忆晗似有话说,乃遣余中全几个走远寻些枯枝张罗火把。敬思与忆晗兄妹则看着眼前废墟,想到恩师棺椁永封地底,不免愧疚自责,遂就地叩拜,虔诚告罪。
其后忆晗起身,因不知兄长先头是否受伤,乃伸手扶他起来,关切相询:“大哥,您没事吧?”
“无妨。”羽轩摇着头拍却一身雪尘,继看了她与启絮一眼,温声问着,“不是让你等宴后回去歇息?怎还跑了出来?”
忆晗静静盯着他眸子一阵,半是苦笑,半是失落道:“不走这一趟,怕是这辈子都不知自己还有个当了龙骧卫的兄长。”
羽轩哑声一笑,又见余中全三人离得远,便坦诚解释:“昔年蒙受天恩,成了龙骧卫人,所行皆是龙骧卫事,那些个布政使、督卫指挥使,不过是外头行走虚衔,掩人耳目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