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
敬思一时不知如何回答地好,燕王稚眉扬了扬,也不等他回应了,只大踏步穿堂走去,边走边“阿姐、阿姐”地叫着。
“殿下!”张家兄妹赶紧追了上去,羽轩却看着燕王小小身影,莞尔摇着头,这才与忆晗一同跟往。
燕王脚步极快,入了厢房又转主屋,转了好几间屋子未见着欣云身影,因又绕门去了书房,众人脚不停歇追了进去。但见这小殿下已立于案前,伸手抚着上头丹青,径自料曰:“墨迹未干,莫非阿姐听见我来,故意藏起来与我躲猫猫?”说着眸光璀璨,环视周遭,兴奋地喊了起来,“阿姐——阿姐——”
“小殿下,”敬思伸手将他拦住,复了一脸肃色,缓缓言道,“殿下她……不在。”
“不在?可这图……”
“此乃明家小姐所绘。”
“哦,”燕王面露失落,又问,“那阿姐她人何在?”
“她……”敬思犹豫了。
燕王罕见这人迟疑不定,因蹙眉道:“吞吞吐吐、犹犹豫豫,可是出了甚么事?快说!”
他原是随口一令,不曾想张家兄妹互视一眼,竟是双双下跪。
“这是作甚?”燕王剑眉高轩,不解地问,又忽地心头一凛,“莫非真出了事?”
忆晗微一叹息,绕至他跟前跪下,沉缓言道:“回殿下话,公主她……两月前已遭不测。”
“什么?”燕王愕然,几疑错听。
忆晗重重磕了一个头,这才将事情来龙去脉一一道来。燕王听得紧抿嘴唇,眸里凝成一片冰。
好一阵过去,忆晗俯首续道:“事情经过便是如此。公主舍生,民女责无旁贷,诚请王爷赐罪。”
燕王却几疑幻听,脚下蹒跚两步,摇着头难以置信般语无伦次道:“不、不,阿姐怎会死?不会……这不是真的……”
“殿下……”众人见他痴痴呆呆,料他是一时承受不住噩耗打击,因止不住焦虑。
燕王目中泛红,忽地冷厉盯着张家兄妹,咬牙切齿勃然大怒道:“敬思启絮!”
敬思二人双双伏地:“罪臣在!”
“你等好大胆子!身为公主近侍,伙同主上假病欺君,又护驾不周致引横祸,今更隐瞒主上死讯数月不发,该当何罪?!”
敬思兄妹磕头言称该死。燕王冷笑道:“大逆不道,确实该死!本王这就取你二人性命,以慰亡姐在天之灵!”说着拔了敬思身上佩剑,剑尖指向他二人。
“殿下不可!”羽轩忙一手将他拦下,一瞬又复了平和神色,温然言道,“殿下息怒,且听他等说完再赐罪也不迟。”他话音柔和,吐字不紧不慢,自成一派八风不动气度,叫人闻之不觉冷静下来。燕王深吸一气,姑且压着心中怒火,冷冷盯着那二人看。
敬思又一磕头,诚恳言道:“殿下,敬思自知罪无可恕,亦不奢苟且偷生,之所以留此残躯,皆因主子尸骨未寒、大仇未报。求您看在昔日情分上,给罪臣兄妹些许时间,待查实右相图谋不轨,将那千羽一族绳之于法,我兄妹定当以死谢罪,以报主子知遇之恩!求殿下恩准!”
启絮亦随之叩首同求。
燕王嗤笑一声,斥道:“查实?那右相是何等人物?耳目党羽何其之多?岂是你兄妹三天两日三言两语就查实得了?且便是杀了千羽一族,再贴你兄妹两条人命,此事就可平息?先不说那保驾不周,单是隐瞒皇族死讯不发,便是大逆不道,当诛九族啊!”
他这头焦急阐明事理,敬思那头却实诚复曰:“殿下,臣只有兄妹,并无九族。”
“咳咳……”燕王一时被呛得语塞、急火攻心差点咳出病来,勉强兜了一句“……本王说的还有明家上下!”
众人一时默然,忆晗却淡淡说道:“殿下,民女早已写了脱离五服书,此事自力承担,绝不累及他人。”说着,自袖中抽出一纸,恭恭敬敬呈与燕王,又淡淡地道,“求您恩准我等追查下去。若此时非要问罪,民女愿以此贱命,换敬思启絮些许时日……虽万般弥补尤未能抵过,但这也是我等唯一能替公主做的了。”
燕王看了看手里纸书,又审视了她一阵,冷冷问道:“你所言可是真心?”
“句句真心。”
“如何证得?”
“茏轩人就在此,殿下若是不信,随时可取我性命。”
“好,”燕王沉着脸,利刃直指忆晗,缓缓说道,“本王这就成全你。”
“殿下!”旁头三人大骇。
忆晗却淡定如常,闭目受死。只等了半天,未觉对方动手,却闻“哐当”一响,睁眼一看,少年已怅然弃剑,颓软跌坐椅上,喃喃地道:“阿姐舍身救你,本王若要了你性命,岂非忤逆她意?且便是赐死了你,我阿姐也回不来了……”他说着说着,竟难过得大哭起来,“呜……阿姐、阿姐……呜……呜……”
敬思启絮赶忙从旁安慰,羽轩见这小王爷方才还怒目圆睁喊要杀人,这会子又嚎啕大哭,俨若三岁孩童,半点王爷气度都没有,也是哑然无语。
敬思见燕王哭得伤心欲绝,忙劝道:“殿下节哀,今非伤心时候,眼下还有一事十万火急,需您尽快处理。”
燕王夹着哭腔问:“何事?”
“今夜国宴再起,若那千羽一族密谋行刺,臣恐御林禁卫难以抵御……”
燕王止住哭声,又抹了泪,略一思索道:“眼下国礼繁琐,恐难私下面圣阐明此事。羽轩,且抽调王府上功夫好手随本王入宫便是。 ”
羽轩却提醒道:“殿下,国宴在即,非礼臣、宗亲、使节入不得保和殿。”
燕王懵了:“那如何是好? ”
众人一时也拿不出主意。羽轩思虑一阵,忽看到桌上罗汉图,眼睛一亮道:“五尺纸画十尺罗汉?忆儿,你可是听了国宴刁难一事,作了此画解题?”
忆晗颔首称是。
羽轩笑如春风转向燕王:“殿下,臣有法子或可一试。”
“快说!”
“殿下先将此图托人呈上,就说翰林院言欣云有解题之法。今上得知,应会召其入殿以防那高丽再度刁难。届时启絮易容成言欣云模样,便可殿内护驾。殿下曾与臣提过,启絮武功高深莫测,有她在,应可保驾周全。”
未等燕王开口,启絮却迟疑道:“这……若论打斗,奴婢倒还应付得过。只万一对方又是出题刁难,奴婢这脑袋瓜子可不好使。到时莫说护驾了,朝廷颜面都已先让我给丢尽。”
羽轩浅笑道:“那便说是忆儿与你一起想出的法子,到时有忆儿在,也不怕他等再出题使坏。”
“这倒可行!”燕王直拍手称善,又问忆晗,“诶姐夫,你怎么说?”
忆晗一时反应不过,愣了一愣,才木木应道:“哦……悉听尊意。”
“甚好!那你等速去准备一下,本王有事先行回府,一会子就派人接你二人入宫。”
忆晗启絮垂首称是。
燕王又信手拿起罗汉图,随口念叨:“这五尺纸画十尺像啊,且看看我姐夫如何画来!”说着端详一番,比量一阵,也是领悟过来,直笑道,“罗汉醉酒弯了腰身!腿长五尺余,身、头占了四尺余,加起来正好十尺!原是这般解法!好玩!有趣!姐夫,你可比我阿姐机灵多了!”
忆晗闻之苦笑,心中却叹道:虽相貌相似,性格却大相径庭。这小王爷哭笑不定、喜怒无常,似乎没把亲阿姐之死放心上。他,到底是天真烂漫不解生死,还是寡情薄意铁石心肠?还有大哥,素来不喜朝党之争,怎忽地就依附了这小王爷?疑团重重,未得清解,因暗里作了一叹。
燕王此时因有要事在身,也不多逗留,只让羽轩收了《罗汉醉》便辞了出来。彼时,已有马车停在门口守候。车夫见了王爷出来,忙下了马转至厢前,又单膝跪地,任小主子踩着他的大腿上车。另又有一青年男子自厢中打帘而出,小心翼翼伺候燕王与羽轩进里。
燕王笑与敬思等人道别,待得入厢坐定,那与外隔离的帘子放了下来,他脸上的笑意也已敛尽,方才人前稚气荡然无存,只冷然问了打帘者一句:“前儿挑送入宫的随驾禁卫今夜可当值?”
那人答曰:“按五卫轮班推算,应是未时交岗。”
“传令尚宝司卿,今夜不许另发禁卫牌。未时禁卫队续守保和殿外,无本王口谕,不得交岗!”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