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马启程,崔姣姣坐在主位之上,明显感受到阎涣时不时瞥来的目光,有些莫名起来。
良久,她因着需尽快开口绕行司州,这才终于对他道:
“帝师为何频频看我的头发,莫不是乱了?”
其实崔姣姣也想过,难不成是自己束发不比半披发好看,不过她是决计不好意思这样问的。
阎涣瞧着她,神色愈发奇怪,冒出一句:
“莫非你不属于这里?”
这一句出,崔姣姣立即感到心脏漏跳了一拍。
崔姣姣不可置信地顿住了。
看着他灼灼的目光,崔姣姣藏于袖口之下的双手紧握成拳,掌心冷汗涔涔,呼吸都急了些。她不敢再开口,更不知晓阎涣是知道了什么才有如此疑问,只祈祷他若是真知道些什么,不要取了自己的性命便是了。
瞧着崔姣姣紧张的模样,阎涣微眯了眼睛,向前探去身子。
细细看着她额间渗出的汗珠,他瞳仁细不可查地动了动,终究还是只说了句:
“公主难道不知,唯有已婚的妇人才会束发吗。”
原来是因为这个。
崔姣姣猛地在心中舒了口气,如捡回一条命般庆幸。不过旋即又懊恼自己未曾做足了功课,连这样的当朝常识都不知晓,难怪阎涣要不住地看自己那么多回。
还好,这些小事都好说。
她换上一副稍带委屈的面容,自下而上缓缓抬眸,望着那一双浓茶般颜色的眸子,道:
“崔瓷自幼长在司州,在那等偏远之地,能识字写字、得些诗书研读,已是不易。哪里会有人那般好心,教导崔瓷已婚妇人的装扮是何模样。”
她说得真切,阎涣反倒成了戳人痛处之人。
如此,他也不再下问,总归不是什么重要的事。发髻罢了,泗京之外无人识得长公主模样几何,束着便束着罢。
见阎涣放下戒备,崔姣姣收回了那梨花带雨的可怜样,继而脑中快速闪动着思绪,赶忙又对着他开口道:
“帝师,此番回泗京...”
未等她说出口,阎涣却道:
“孤已吩咐了,此次绕至司州回京。”
崔姣姣又有些慌乱起来,莫不是他早便知晓了她的计划,若如此,他是何时知道的?难不成是偷听了前日她与赵庸之的对话?
瞧着她今日时时不安的模样,阎涣不解,以为她是休息不足,精神不济罢了,并未多想。是以,只捏着一旁的茶杯,自顾自开口道:
“孤想看看。”
崔姣姣又一头雾水,不懂他在说些什么,凑上前去问:
“帝师想看什么?”
阎涣转回头来,望着她一双清透的眸子,盈盈一汪湖水潋滟春景,可其间是否真如她显现出的那般纯净,他不知。
“看看你长大的地方,是什么样子。”
马车与一颗槐树擦肩,伸出的木枝带着软叶刮过车厢外壁,发出沙沙的声响来,掩盖了二人险些交融的目光。
她才发觉二人之间的距离是那样近,近得此刻她听见了如鼓作响的心跳。
可明明她已退回了原位,离得远了,为何那阵阵的跳动声依旧激荡着她的身体。
原来,是她自己的心跳。
崔姣姣感到面颊一阵微热,只好别过脸去不再看他。
那仰头饮尽一杯敬亭绿雪的千岁侯,此刻亦然。
二人无话,崔姣姣再不敢去对上那双仿佛能勘破一切的眼睛。
她将身子向旁侧靠下去,一张软枕正好安放她的胳膊,她便稍蜷缩着身子小憩了一路。半梦半醒地过了这一路,其间无数的碎梦撞进她的脑中,不断闪烁的刀枪剑戟、血雨腥风,扰得她呼吸粗重,惴惴不安。
直到车马稳稳驶入了司州境内,她终于放下心来。
“千...大人,一路劳顿,不若寻个地方用膳罢。”
阎泱恭敬站在外侧问询,端坐了一路的阎涣侧过头,瞧着崔瓷刚醒,睡眼朦胧的模样倒是多了些许柔意。他转回身子,正欲吩咐,崔姣姣却意识到什么,赶忙道:
“我方才见路边有小店,便退回些在那里用些吃食便好。”
阎泱有些为难,只得回道:
“这恐怕不妥。”
“路边摊贩做工不净,再者那样的简陋环境,怎配得上大人同您的身份。”
崔姣姣心中暗骂这个榆木脑袋,见他无法说动,只好又对阎涣换上一副娇滴滴的模样,道:
“帝师自是不曾染指路边之食,崔瓷自幼饥一顿饱一顿,却是连这样的摊贩都视为珍馐,极少有机会一尝。”
她向前挪着身子,对着阎涣亮出那一双柔目,道:
“帝师就当陪陪崔瓷,可好?”
阎泱抱剑守在马车之外,只听车厢内里安静了一刻,等来等去,直到他抱拳欲再行询问之时,清楚听见厢内以堂兄之口传出的一句:
“都依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