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日后,崔姣姣的病早便好全了,行囊收拾妥当,阎泱也早已候在门外多时。
“千岁有命,公主用过早膳便启程。”
崔姣姣隔门答谢,待阎泱离开后,她稍缓了缓,便也不再耗着时间,索性拉开被子起身。
正欲到铜镜前整理头发,便又闻几声清而脆的叩门声响。她转过身子去瞧,门外仿佛有二三女子立在外侧,崔姣姣心中疑惑,开口问询。
门外那为首的听罢开口,恭敬答话:
“我等为夫人备了早点,烦请夫人允准我等入内。”
崔姣姣自然猜到这是那位千岁侯的意思,他一片好心,自己也无妨笑纳。
只是这称谓...
罢了,许是掩人耳目,无妨受用。
领头的妇人缓着力道推开屋门,崔姣姣不禁好奇地看过去。这女子瞧着也三十岁上了,眼角生出几道褶皱,为那双圆眼添了几分和蔼,身后两个跟着的女子,年岁上应是也相差无几,皆是素衣素履,可神态举止都极为恭谨有度。
几人利落地于桌上铺设薄垫,布好早膳,而后仅留为首的仆妇,其余两人则是躬身退下了。
崔姣姣并不多问,揉了揉肚子,想着前一日睡得晚些,今早倒是真有些饿了。
“夫人请。”
崔姣姣走向那桌前坐下,深吸了口气,果真香气扑鼻。
绣着芍药角纹的桌垫之上,共摆了两碗一碟及一盏。
那瓷碗中盛着的是浓稠的饽饦,此刻还热乎着,阵阵向上散着雾白的香气。崔姣姣忍不住拿起汤匙舀了半口,连吹了几下,赶忙送入口中,立时感到一阵面香四溢。
片儿面混着煮得浓郁的三鲜汤汁,崔姣姣忍不住心中赞叹,初秋节气渐凉,这一道面食确是暖胃。
别开眼去瞧,她又将心思放在高碟上的芋头酥里了。
口中的饽饦方才咽下,崔姣姣捏起一块芋头酥,放到嘴边轻轻一咬,酥皮便碎了几层掉在碗中,她又细细嚼着,芋头的甘味在口中萦绕着,甜而不腻。
“夫人莫急,还有那鲜笋汤,您也尝尝。”
崔姣姣口中含糊不清,只‘嗯嗯’地点头,而后便用勺子搅了搅刚盛好放在她面前的汤羹。
火腿鲜笋汤,这可是她最喜欢的,也算是误打误撞吃上了。崔姣姣心中雀跃,一时间竟也稍稍将泗京中的波诡云谲抹去片刻,不愿辜负眼下热菜热汤的好光景。
清汤入喉,化解了糕点的粘意,她又舀了一块嫩笋咀嚼,确实鲜美无比。
前些日子病着,尽是吃些清粥小菜,嘴中发苦,吃些什么都没味道。今日要启程走了,阎涣总算想起来自己这个苦命人,还知晓车马劳顿,让她临行前安安稳稳吃顿热饭。
崔姣姣口中吃着,那仆妇也未曾懈怠,轻巧绕至她身后为她编发。
“夫人今日梳个什么样的发髻?”
她闻听此话,倒也疑惑,自进入这书中以来,她一直是按着旁人给自己装扮,一应是简单清雅的,倒是头一回有人问她的意思。
“有劳你了,就编一个适合我的便好。”
那仆妇应下,手中忙起来,不再与崔姣姣搭话。
待崔姣姣吃了个七八成饱,她便放下碗筷不再多食,免得上了马车头晕便不好了。她伸出手去抬起瓷盏,将那杯放温了的茶水一饮而尽,口中熟悉的甘润余香,正是敬亭绿雪独有的清冽。
她不禁抿唇一笑,这一切果然是阎涣的安排。
可转眼间,自心底而出的笑意又化作从胸口而叹的一口气,她无法欺骗自己,这一切的安闲光景都不过是惊雷波涛下窃来的一分假象罢了。
“夫人,好了。”
仆妇执起一面铜镜至崔姣姣面前,只见镜中女子杏眼桃唇,眉宇间却难掩阵阵愁容。
她细细打量起那一头乌发,这确实是她从未扎过的发髻,青丝不似寻常般披下半数,而是全部挽起,由几只簪子固定在脑后。仆妇并未用惹眼的步摇装点,反倒显得那簪子轻尘脱俗,愈发透亮些。
偏巧今日崔姣姣换上了一身碧色的襦裙,配此发髻,端庄而不落繁杂。
“甚好,多谢你。”
她回身,对着那妇人抱以一笑。
“夫人折煞了,若夫人用好早膳,这便虽我出去罢,大人等候多时了。”
崔姣姣立时起身,理了理裙摆,便先一步出了屋门。下了阶梯,又转了一回连廊,她于驿站外停着的那架车马前,望见了只身伫立的阎涣。
他身姿挺拔,一如初见时分毫不差,唯似高山。
只是这山太过显锋,因此世间也仅此一座,独行独坐,还独卧。
“帝师。”
她开口唤他,迈着步子向他而去。
阎涣回过身来,一众天地间,独独看见她。
他眼神扫过崔姣姣的新发髻,窦地一滞。崔姣姣连同身侧仆妇全然不解,面前这男人为何瞧着她的头发发呆。还是阎泱有眼色,赶忙小跑至崔姣姣身前,引她快些上马车。
马凳安放好,崔姣姣也不便在此处同阎涣多说,她也迈开了步子走上前去,心中还在想着赵庸之前日对她说的那些话。
而此时的赵庸之,早便收拾好行装跟在马车之后,二人心照不宣,并未相看一眼。
崔姣姣心中思虑着如何开口同阎涣坚毅换路而行,脚下一个不留心,险些踏空。
“当心。”
阎涣长臂一伸,稳稳扶住了崔姣姣的胳膊。
“多谢。”
她只回他这一句,提起裙摆快步进了厢内安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