阎涣推开车厢的檀木门,初春飘着花香气的浮风掀开了纱帘,影影绰绰间,露出崔姣姣那一双眼。
她本欲先行下车马,阎涣却大步跃了下去,随后相她伸出胳膊。
她眼眸浅淡,目色却不容她拒绝。
崔姣姣思索一瞬,仍是覆上他的掌心,由着他将自己扶了下去。
转身看去,一间馄饨铺子在马车之侧,锅中还冒着雾拜年的香气,深吸了一口,倒是真有些饿了。
阎泱先行一步,将最里面的一套桌椅擦得干净,待二人落座时,还能瞧见木桌面上刚刚干却的水痕。
“有劳了。”
她道,阎泱则是不苟言笑地轻点了点头,仍是那一副警惕的模样。
说话间,摊贩的老板娘快步走来,立于阎涣与崔姣姣之间站定。崔姣姣见状,便侧抬起头去看那女子,朝着她露出一笑。
“二位想吃点儿什么?”
她开口,半弓着身子,神采奕奕的模样使得崔姣姣也被感染得有了些精神。
思索一二,她答:
“要三碗馄饨。”
老板娘笑着点点头,双手还在一块粗布帕子上擦拭着刚洗过的水痕。
“好嘞,您稍等。”
女子刚回身,崔姣姣忽地想起什么,又开口叫住了她,道:
“其中一碗不要葱花。”
老板娘连连点头,边向摊贩外侧的那口大锅走去,边对着正拿出瓷碗盛汤的丈夫喊着客人的要求。男人笑着应答,还接过了妻子手中刚拿起的一摞脏碗筷。
崔姣姣自顾自在桌上的木桶里抽出三双筷子擦拭,抬眸,却对上阎涣幽深的眼神。
他目光闪动,实不知是在想些什么,许久,才低吟出一句:
“你怎知孤不食葱花。”
她只是回以一笑,抽出帕子轻轻擦拭了一遍木筷,低垂着脑袋,似乎漫不经心地回了一句:
“早闻千岁侯威名震天,既如此,想要在帝师手下谋生,总要多了解些你的喜怒哀乐,投其所好,不至于触及了盘龙逆麟罢。”
一语出,阎涣兄弟二人皆惊诧。
阎泱刚坐于凳上,险些惊得站起身来喝止。若他没听错,公主方才竟以盘龙比拟堂兄,她是知晓了什么当年的隐情,还是有意为止,亦或是揣摩出了堂兄的千秋大业。
而那始终缄默的阎涣,则是将她的那句‘在他手下谋生’反复品味了一遍又一遍。
直至今日,历经这些许波折与是非,在她心中,自己仍是那个杀人如麻的阎王吗。
他眼皮慢慢垂下,不知在深思些什么。直到崔姣姣将一双擦拭得晶亮的木筷递到他眼前时,他方才晃回了神。
看着那只白皙的手十分有规矩地攥着木筷之尾,阎涣抬起胳膊,一只温厚有力的大手,握住了她的纤纤柔荑。
崔姣姣愣了一瞬,正欲抽回手,却感受到阎涣加重了力道,叫她挣脱不得。
“帝师。”
她略带蹙眉,仿佛他正在做什么了不得的事,杏眼瞧着他,带着几分不解。
可阎涣故作不见她的不满,手臂轻向着怀里拉了一把,崔姣姣即刻便被他猝不及防地拽了过去,另一只手则本能地向前一伸,扶在他的腰间。
她吓了一跳,心跳声又开始不受控制地阵阵作响,遮蔽了周遭声音,只留他的呼吸。
“这是做什么...”
她低声问,却等不到回答。街道上百姓熙攘,阎泱亦坐在二人对面处不知所措,她只觉得仿佛所有人都在看着自己,登时脸颊微烫了起来。
“大人放手!”
她尽量压低了声音,在他耳边以气声轻喊,并未窥见他长眸之间染上的三分落寞。
阎涣被这一声‘大人’喊出了神。
许久之前,他们之间的第一面,她便是这样唤他的。
那时崔姣姣并不知晓自己的身份,一口一个大人叫得恭敬,心里却不知打着多少古灵精怪的主意。而他那时亦不知,若非定州萍水相逢那一夜,他曾险些默许了崔宥将她送去怀朔和亲。
自她无端闯入自己的身边,他已不知多少次张口却无言。
正如此刻般,阎涣不知为何自己忽然要握着她的手,想问的那些话,在看向她时便如何都开不了口。是以,他顿了顿,最终只在齿间落下一句:
“孤非恶犬,你不必胆战心惊、与虎谋皮。”
他松了掌心,缓缓移至木筷中段握紧,崔姣姣便也松手任他拿去。
“大人自然不是恶犬,而是困兽。”
四目相对,他们之间并不需将一字一句都说得透彻,只一个眼神,足以明晰心境。
街巷摊贩叫卖之声不绝于耳,炊烟阵阵。将他们说出的话尽数埋没。
“馄饨来喽!”
老板娘托着一个木盘,其上放置了三碗新出锅的鲜肉馄饨。
崔姣姣出声道谢,忍不住拿瓷勺舀起满满一口,刚凑到唇边,却听阎涣轻声道:
“烫,先吹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