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入水之国境内已有三日,气温似乎略有回升,她们循河而上,穿越云山霭绕,一路行来并未受到严冬侵扰。
偶尔雨雾散开,斜阳下金辉漫山,露出翠滢滢的树丛,盛开在树下和草叶中的菊科、毛茛科、石竹科,还有潺潺沼泽溪流中泅水而绽放的兰科小花。
这倒像一场漫长的旅行,即便无法做到旅者那样轻松豁达的心态。
偶尔停下来打量路途中的环境,玖辛奈难免还是默想,如果不是将心一横私自出走,应该一辈子不会再有机会走遍五大国,更无法亲眼看到五大国的气象与风景。
越向前走,她们的交流越少,渐渐变成几句简单的问答,更多情况下只有相互间短小的提示语,提醒路遇崎岖泥泞、或野兽出没时当心。
走的久了,似乎脑海中的苦乐思虑也变得像言语一样贫乏。难怪会有许多行脚僧经年累月的远行,原来长时间的行走、只有短暂的休息,会使思绪和欲望都变得平静甚至远离头脑。
她甚至差点忘了自己跟来的目的,直到每晚看见和她一样装束的年轻女人若有所思的侧影:
为了赶路方便,同样将长发盘裹在不起眼的麻布中,没有任何脂粉妆点,倦容即使在如此年轻的脸上也一目了然。夜间怕暴露踪迹而不能生火,只在一点星光中手托额头,不能看、不能写,也不肯闭目养神,看似和平常人无异的双目却唯有一只左眼闪烁微光,昭示她仍在盘算。
盘算什么?或许盘算离目的地还有多少路程,或许计算在无法手动记录的情况下已经走了多少天,或许加加减减、默思默念——还有什么能做,还有什么忘了,还能撑多久,还能走多远……
玖辛奈越发加深一个认识:她们之间相差的,不只是过往年岁,还有余下的时长。
顺着这一现实情况想下去,玖辛奈即便不再提问,也得到了自己起初没想得到的答案——但似乎可以解释一切的答案——大概,只要简单地继续走下去,她就“赢”过小夹了。
小夹也像言语、像思绪一样,在远行中变得越发简单,祛除了一切在忍村中被人们赋予的光辉或阴暗的印象,小夹只是一个人,一个活着的人。她明明生在未来,如今却活在过去,甚至活不过原本就生在、长在过去的玖辛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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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夫人,我们日落前应该就到了。”用冷泉浸过后,嗓音似乎也清冷了不少,没有昨晚睡前那么干哑。
虽然按理来说在这种天气,野外生存最好不要直接饮用泉水,但或许就像小夹说的那样,马上就要到目的地了,想借此打起精神来吧。玖辛奈亲眼所见,小夹的状态大约在水之国登陆后,就有些萎靡,进山后更是连开口的时候都越发减少,只有坐下来休整或吃东西的时候才主动出声。
“知道了。”玖辛奈也简短地回答到,顿了顿,还是问:“需要再停下来休息一刻钟么?”
她脸色不太好,也不排除是喝泉水时也用那冰凉的山泉洗了脸,所以此刻肤色才雪白的几乎透明。
“嗯……也好。到了目的地,还不知道计划能不能顺利进行,攒一些体力也好。”
玖辛奈左右看了看,很快找到一处相对干燥的地面,清开地上的落叶,地面还算干净,她也就不挑了。
待她落座后再抬头看去,小夹已经在一棵高耸的杉树旁坐下,额角贴在树皮上,双眼微阖,让人还以为她打算在这一刻钟里还能见缝插针地打个盹。
可她脚下还沾满露水,那不是个适合入睡的地方啊。
玖辛奈皱了皱眉,并非完全出于自愿的建议:“要不你跟我换换位置?”
闻言,小夹扬起嘴角,仰头看过来时,头颅才稍稍离开树干,“不了,多谢夫人。只歇一会儿,一会儿就起来了。”
“你看起来可不像只需要‘一会儿’。”玖辛奈陈述了自己的看法,顿了顿,又觉得自己说多了。
“是啊,如果能再多一会儿就好了。假设我能像藤萝一样攀在树干上,一点点向上生长,树有多高,我便能向上多高,一直到穿破云层,看见太阳……”
“你在说什么呢?”累到神志不清了?
玖辛奈面带怪异,瞧了瞧黑发黑瞳的女人,也在这时捕捉到她的笑意。
不是什么让人太爽的笑意。
谅对方或许太疲倦,红发女人揽着双臂没发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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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夫人请答应我,”这时,小夹又开口道,说话时倒仍未忘记礼数,“等我将三尾放出去,您就回家吧。该回去了。”
亲人、爱人,孩子、丈夫,小家、村落,同伴、友人……虽然她们都是任性地丢下这一切出走,但玖辛奈还有机会回头,也应该回头了。
红发女人沉吟片刻,总算是正面回答了小夹,没有再拿什么“想回去的时候就回去了”之类的话搪塞她。“我知道,给你解开封印我就会走。你一次次的催我回木叶,倒像替什么人完成任务一样。”
后一句话也不知是不是有意的,至少听进小夹耳中像带了其他意思。
于是她又再次自嘲地笑笑,“怎么会有那样的任务呢?您一路跟到现在,我事先完全预料不到啊,我敢说没有任何人能预料到,自然也不会有人交代我这样的任务。”
“是这样么?也可能你自认为需要替谁做这种任务。你是个极懂得体贴人意,又自有主张的军师,我没说错吧?”
看来火影夫人到底还是不能放过她。如今已经受通缉的女(叛)忍自知理亏,虽然面上装傻,却还是带着愧意承认:“哪里,我从来到这个时代就给您和首领以及大家添了许多麻烦,因为我的任性,也曾令许多人失望。我实在不想直到最后,还给别人的人生造成遗憾甚至悔恨,尤其是像夫人这样重要的人……”
“呵,‘捧杀’先放一放。我的重要性在于什么,这么多年我也很清楚,早已放弃了能任性的资本。刨除漩涡家的能力和九尾封印,我只不过是一个普通恋慕着丈夫、又对家庭有着不可逃避的责任之人。无论出于哪一种理由,我会走的,你不用再赶我了。”
小夹定定地看了一会不远处已易容的侧影,又实在没有多余的力气再去想说辞,只是答:“谢谢夫人。”
该继续上路了。也幸亏两个人作伴说了这些话,她没有在杉树下任由本能昏睡过去,不然也不清楚什么时候才能重新站起来。
风寒大约是在乘船从雷之国到水之国的海上开始的,连日劳累终于入侵身体,从昨天就开始低烧,过了一晚之后毫无好转,已然浑身酸软乏力,或许等真正撑到目的地也就该倒下了。
——刚这么想,下丹田传来一股不寻常的能量。她察觉后微微一愣,却还是顺着这股力量顺利扶着树干起身。
【是你么?多谢了。这样应该能顺利走到了。】
她以为这种尝试交流不会得到三尾的回答,但还是以神识收到了讯息。【不用自作多情。老子只是还想等着看你兑现诺言,还老子自由。】
小夹没吭声,只轻轻地点了点头,闷头在玖辛奈前面继续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