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溪回到白府时,正值晚膳时分。
府门前灯笼悬挂,在微风中摇曳着暖黄的光。
管家早已候在门前,一见她现身,便快步迎上来,躬身道:“三小姐,老爷吩咐奴才在此等着您,您回来了直接去豫园用膳。”
白溪愣住,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下意下意识望向管家,见他的神色恭敬、举止周全,与以往那副冷淡、严厉判若两人。
“走吧。”她心中微动,却未多言,只淡淡应了一声,心里复杂的跟在管家身后。
白府,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她很少走这条路,但又不能说全然陌生,如今再回到这里,竟已是十年光景,她走过的每一步都无比沉重。
走过小中央,她忽然停住了脚步,脚下的石子砌成了花形图案,每块颜色、形状皆不相同,这图案是刻意拼出来的。
听嬷嬷说,这是母亲生前到山里采茶时,一块一块亲手捡回来的,足足有十六块。
嬷嬷曾笑着说,‘夫人说:“若以后生了孩子,顽皮难教,便让她们脱了鞋子在此处罚站。”’
冥冥之中自有缘分。
六岁那年,她被白玥哄骗着溜进豫园偷吃点心,结果被肖氏当场撞见,罚她在这块石地上跪了整整三日三夜,那时她年幼,骨肉柔软,跪得膝盖淤紫发青,连床都下不了。
当时,她蜷缩在床上又哭又闹,让嬷嬷讲述母亲的往事,知道母亲小产之后,常常赤着脚在这儿来回踱步,日复一日,不言不语。
她又哭又笑,哽咽着问:“母亲也这么疼么?”
嬷嬷那时只是叹了一口气,没回答。
十年风霜,旧地重回,脚下的路仍是熟悉模样,可她已不是当年那个任人宰割的小女孩了。
管家察觉到身后的脚步声越来越轻,回身看了她一眼,催促着:“三小姐,快请进吧,老爷和夫人都在等您用膳。”
白溪回神,似是没听清,不敢置信地问:“父亲、母亲都在等我?管家没骗我吧?”
管家连连摇头,陪着笑道:“给奴才一百个胆子,也不敢诓骗三小姐一句。”
透过半掩的雕花的窗,她看到厅内灯火通明,桌上摆好饭菜,坐在主位的白达却始终未动筷。
显然就是在特意等她。
白溪的心倏地一紧。
从小到大,她从未被这样对待过,此刻这份突如其来的“体面”,反而令她更慌乱不安,她脚步微顿,片刻后才轻声走入厅中,声音拘谨道:“父亲、母亲,玥姐姐、雨姐姐。”
白达一见她进来,脸上立刻浮起温柔的笑意,急忙招手:“溪儿来了?快,快到父亲身边坐。”
白溪一怔,下意识看了一眼那张椅子。
那是主位旁的位置。
看到白达身边空出的位子,她谨小慎微的绞着帕子:“这是大姐姐的座位,溪儿……溪儿不敢。”
白溪低下头,不敢去看任何人的神色,手指紧攥着帕子,小声劝道:“那……那是大姐姐的位子,溪儿不敢坐。”
她心里太清楚,从前的自己,哪有资格坐上这张桌子?更别提坐在白达身边,往日里的每一顿饭,都是她一个人窝在东厢房的角落,用冷饭、冷菜凑合填肚子。
还依稀能感受到白玥投来的冷眼,仿佛和往常一样讥讽她不自量力。
“让你坐就坐,哪儿来这么多废话。”一旁的肖氏忽然开口,话语依旧尖锐刻薄。
她的眉眼间早已浮出不耐:一家人好端端的不用晚膳,折腾半天,就为等这个庶出的丫头,好大的脸面,真当自己是什么贵人了?
白达听到肖氏的话,脸色顿时沉了下来,冷冷扫了她一眼,语气森冷:“你闭嘴!别让我再说第二遍。”
肖氏张了张嘴却终究没有出声,眼底积压的怨气难消,可在白达面前她不敢造次,也只能隐忍不发。
白雨笑着替她打了个圆场:“母亲,三妹妹奔波一天,想必还未曾用膳。您不是还说,想听听她今日都遇到了什么新鲜事吗?”
见二女儿说话,白达的脸色这才缓和了几分。
白溪不再推辞,小心翼翼地在白达身边坐了下来。
谁知刚一落座,白达便亲自为她夹了块肉,语气温和:“父亲特意等你回来吃饭,今日这寿宴,如何?”
白溪怔怔地望着碗里那块肉,鼻尖泛酸,她从未想过,自己也有一天能被父亲如此关心。
一时间,竟然有些恍惚。
她轻轻咬了咬嘴唇,抬头答道:“父亲,今日托了许小姐的福,让女儿开开眼,侯老夫人的寿宴上宾客满座,来的都是达官贵人,就连长公主、大殿下与二殿下都屈尊来了,女儿听说,这还是三位贵人第一次出席忠勇侯府的寿宴。”
“长公主、大殿下、二殿下?”
白达原本正举着筷子,闻言一惊,筷子悬在半空,随后眼中划过一抹炽热的光,整个人变得激动起来:“你没说错?他们三位都亲自到场了?”
“是的。”
“这等人物,我连一面都难求,许小姐竟能带你同往,可见对你十分看重。溪儿,你可要好生珍惜与她的这份情。”他又继续叮嘱道:“溪儿,父亲给你准备一份谢礼,明日就陪同你给许小姐送过去,两家应该多走动走动。”
去过丞相府,这足够让他在同僚面前扬眉吐气了。
而一旁的白玥,手握成了拳,这贱人竟然凭着一场寿宴便接触到了达官贵人。
肖氏面色也难看,她决不允许这个庶出的小蹄子爬得太高,好有机会越过自己的两个女儿。
还未等白溪答应。
白达却浑然不觉,笑意盎然地继续问:“寿宴上,可有趣事发生?”
白溪迟疑,宋修语在寿宴上的风波牵涉甚广,若在府中妄言,恐怕会惹火烧身,她稍作犹豫,便决定瞒下此事,轻声答道:“回父亲,一切顺利,要说大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