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素垂着眸,权当未听见,须臾索性闭目,佯装小憩。
沈却心沉,见她此状如何不了然。
他默然半晌,转了话头——
“你已决定要北上幽州么?”
似一句轻飘飘地质问。
殷素不知为何会如此觉得。
但她仍睁开眼,拢在厚氅间的双手攀上舆扶,继而用力起身,厚重氅衣拂过舆坐,便闻沉闷声作响。
殷素抬腕动脚,一步一步朝窗前的郎君踱来。
她无声,视线直直与他相望,连咬牙皱眉都淡如不见,可沈却轻易望清内里藏着倔强。
一步一步,甚至没有拐木,可较之从前平稳太多。
沈却目中虽惊,但也忍不住轻叹息,继而动意伸手,掌扶住离他只一步远的女娘。
温软将触不过一息,殷素却移开臂膀,拒掉他的相扶,而是仍旧直挺、绷颌,无声抬目与他相视。
那双明眸迎着窗外天光,没有睫羽浅影覆落,情绪清晰照映在剔透瞳仁间,几乎透澈见底。
他明白殷素的回答了。
也明白,她在向他昭示。昭示决心,亦是昭示不屈。
沈却听见一阵雪融,转瞬又变作屋瓦下流淌凝结的冰凌。
凝滞又消融。
他听清了,在他心里。
“殷素,我并不阻你。”沈却如此道。
话音将落,周遭静得只闻炉间闷响,殷素一切情绪自心入身,变作久立无拐木而致的身影晃动,在沈却不虑而伸手的一瞬,她较之更早,也更慌忙的用力抓住他的腕骨。
殷素垂目。
紧密贴着那截腕骨,五味杂陈地感受相互交叠传来的温热。
烫得指尖发麻。
郎君悬空的手掌轻朝下蜷曲一息,继而合拳。
殷素心神不宁地移开视线,须臾面不改色动唇,“沈却,我亦不需要你这句话。”
她甚至并非松手,依旧借力而立,似乎那段踉跄不复存,只是如平常般相扶。
沈却忽而一笑。
搁放于平头案上的拐木被拿起,转瞬触地而立。
他回握住殷素腕骨,感受到她松懈一分力的慌怔。沈却动作不停,紧握住她的手腕一点点放上去。
直至殷素再无半点倚仗力源于他。
“殷素,你还离不得他。”
他直直与她相望,嘴角那分笑渐渐淡去,“一定要急不可耐至此么?”
“李存季吞下整个大梁,淮水那岸正乱,孤身一人,你要如何闯?”
“你既应下杨知微,可她会应你所想,放你离开北上么?”
他深吸一口气,缓着情绪,语气里却悄然倾泻出未藏尽的疲惫,“一定,要与我相瞒么?”
殷素就像装着泉水的塘池,愿容纳天地万物落潭飘浮,可若欲伸手而触,却不是靠近,转变作相离更远,叫人无助望着幽明湖面的飘絮,缓慢沉底。
沈却心绪不得明。
她为何抵触,明明此前……
罢了。
沈却转过身,所有疑惑与不解悉数变作无力,推他再一次妥协般地开口:“今日只当我未相问,是我逾矩。”
那道背影带着寥落,殷素即使不去看,也能猜想他面上神情。
她弃了拐木,再次一步一步走回坐榻前,刻意不去张望窗下默然郎君。
“沈却,除了阿予与杨继,姑父姑母是我在世唯剩的亲人。非我不愿启齿,我希望你们长安无虞,不因我故改易常度,不罹负累,不遭困厄。”
案上炉烟冉冉,似熏眼眸,叫她忍不住侧目,去注视那道颀长身形。
殷素抿唇半刻,不晓自己怎么恍惚道出句无头无尾的话——
“不需忧心气闷,了结一切,我还会回来。”
像是被那炉烟迷了心智。
沈却骤然转身。
眉骨下那对眸静如古潭,可细看才能晓其中急漾波纹。
但殷素并不能察,只当做是暗光残留下的浅影。望着他张唇一瞬,又吞咽下去。
独独落下一个“好”字。
她不由长舒一口气,也忘了前言那点怪异,心已如悬石落地。
至少别离那日至,还有他告知沈父沈母。
而如今,她仅需静待杨知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