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仙侍又哭哭啼啼地跑回来拿柚子。
背后光影一暗。
“师尊,神镜「梦谶」如此不驯,您没必要和它再费时间,”少年声音清冷淡漠,从容道:“我去杀了他,再替您寻一枚神镜。”
楚寒烟仰起脸靠在椅背上,抬眼看着身后的少年。
比上一次相见,少年谢游雪长高了不少。
谢游雪从前在人间过得显然不是什么好日子,刀剑舔血、拿钱卖命,刚领回来的时候跟小豆芽似的,蔫。
后来被玉容养得挺好,不蔫了,但是蔫坏。
他的长发散落到少年的指缝间,谢游雪手指微微颤了一下,没动。
楚寒烟笑道:“怎么这么大脾气,听不得别人骂我?”
谢游雪抿了一下嘴唇,被他逗得不说话了,半大孩子,脸皮还薄得很。
楚寒烟就苦中作乐地想,平日里只有谢游雪搓磨他的份,这下也该轮到他翻身做主了,勉强算是找回一点场子。
他揣了瓣柚子,在指尖慢慢剥,一边往炼器阁走去,黑衣少年静静跟在他身旁,两个人的影子渐渐重叠。
楚寒烟剥好了柚子,自己尝了一点,很甜。
他把剩下的薄得干干净净的果肉全都递给谢游雪:“尝尝。”
谢游雪很听他的话,伸手接过,此时两人已在炼器阁门前,谢游雪问:“师尊不进去?”
“不着急,你吃东西更要紧。”楚寒烟使了个法术,将手指洗净了,漫不经心道:“万一一会儿我动手,要是见血,难免败坏胃口。”
左右仙侍见礼,炼器阁漆黑沉重的门扉缓缓打开。
刚开一道缝,就听里面柔声细语地骂道:“土埋半截的晦气东西,等我出去,找十个巫蛊师日日夜夜扎他的小人……”
“十个巫蛊师怕是扎不死我,”楚寒烟环抱双手,莞尔:“天底下想我死的人可太多了,可到如今,一个也没成真。”
梦谶没声儿了。
神镜「梦谶」,本体是一面青花水银镜。
胎薄如羽,纹隐青花,镜面无风自动,照见执念、梦魇、万世轮回。
水银镜躺在法台上,周围尚有灼烧、劈砍的痕迹,镜面却光滑完整没有丝毫损伤,楚寒烟拎着铜骨剑在它旁边坐下,还是笑吟吟的。
“接着骂啊,”他语气堪称温柔,“水火不侵、刀枪不入?没关系,你还可以试试铜骨剑。”
天下第一的铜骨剑,天底下没有它斩不断的东西,甚至当年鬼女阑十三斩灭最后一段尘缘,也是借了他的剑。
长剑冷、薄,贴着梦谶镜面缓慢出鞘,梦谶在极度恐惧之下震动起来,惨叫道:“别……别杀我!”
“没想杀你。”楚寒烟表情还是很淡,“只是「梦谶」本是一镜两面,善恶同源,若不把善与恶分得清楚明白,你们永远也无法化形。”
随着话音斩开的是一道凛冽如雪的剑光,冲天暴起的寒光将楚寒烟的面颊映得一片雪白,与此同时梦谶发出一声尖锐刺耳的呼啸:“不——”
一双手自镜面中伸出,紧接着白光夺走了所有人的视觉。
几息之后,法台之上空空如也,地上跪伏者一双容色相当的雪衣少年,白发迤逦蜿蜒一地。
新生的骨肉尚未凝合,何所谓与何所归交缠在一处。
然而很快,何所谓一把推开了何所归,他踉踉跄跄想站起身,又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执拗地膝行上前执起楚寒烟的手背亲吻。
“仙尊,仙尊……”何所谓目光含情,精致明艳的脸颊一直贴在他臂弯,甚至探出一点湿软的舌尖去舔他的手:“喜欢、我喜欢您……想要您……”
楚寒烟轻笑一声,故意用指尖捏住了器灵的小舌,何所谓连嘴都合不上,轻轻呜咽起来,眼泪淌了满脸。
话都说不囫囵,看来切的时候不对称,脑子都切给对面了。
「梦谶」生来一镜两面,何所谓与何所归,双生向背。
一为美人,一为枯骨。
何所谓是「美人」,生有爱欲、天真、欢喜,而何所归为「枯骨」。
虚空中寒光一闪,只听刀箭破空一声锐响!
左右仙侍根本来不及反应,何所归劈手夺剑直向楚寒烟袭来,然而始终站在原地没动的黑衣少年忽然消失了。
——他的身影几乎瞬间出现在何所归面前,何所归瞳孔骤缩,瞬间只肩头剧痛,下一瞬滚烫鲜血喷涌而起,谢游雪镜然生生削断了他的一条手臂!
断臂被凌空斩飞,狼狈滚落在在血泊中。
何所归双目异光闪烁,凝视谢游雪。
他是枯骨,是恶欲,是世间至痛至苦十恶不赦的那一面。
鲜血从谢游雪的剑尖不断滚落,何所归死死盯着他的眼睛,妖艳染血的脸孔上忽然露出一个令人胆寒的微笑。
“……看着你师尊那张脸时,”何所归一字一顿问,“你心里想的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