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游雪剑尖一颤,旋即一只手按在他肩上,楚寒烟将他揽到身后。
何所归冷笑道:“仙尊,你这弟子心里装的什么,你怕是一点都不——”
楚寒烟脸上没有丝毫表情,抬手给了他一耳光。
那一巴掌的力道堪称恐怖,何所归整个人倒飞出去,轰隆隆撞塌了炼器阁的几面石墙!
他身上甚至没有哪怕一根骨头是完整的,滚热的鲜血不断从口鼻涌出,漂亮的脸孔变得十分恐怖。
似乎过了很久很久,何所归什么都听不清了。
鲜血倒流的声音和生命的流逝一样,他是与天地同寿的神镜器灵,原本不必有死。
何所谓发出一声含混痛苦的惨叫,连滚带爬地扑到何所归身上,但他只有善与爱的一面,悲伤到极处也是笑着的,面容诡异凄楚难言。
“不要……不要杀他……”何所谓眼泪顺着勾起的嘴角滑下,他睁大了眼睛:“不要杀他,仙尊……”
谢游雪望着师尊的背影,有一瞬间,浑身的血都冷透了。
——那句话,师尊一定听见了。
但是楚寒烟什么也没说。
他自始至终都无比平静,看着何所归挣扎着从血泊与废墟中爬起来,断碎的骨刺甚至从皮肉中生生穿出。
何所归眼前一片血红,他嘶声问:“为什么……”
何所归说不出话了。
——他在世人敬仰的仙尊眼中看不到任何怀疑、动摇与惊惧,哪怕一丝一毫都没有。
甚至玉容垂下眼睫望着他的时候,神色几乎称得上怜悯。
那应当是一颗无比清净而澄澈的心,像一潭清澈见底的水,照不见片刻苦惑的痕迹。
楚寒烟凝视他许久,从容道:“因为谢游雪是我的弟子。他的道心,轮不到你说半个字。”
。
师徒二人一前一后出了炼器阁。
楚寒烟道:“梦谶本就是正邪两赋的一面神镜,器灵生性本真,相当于把人的性情放大百倍,所以爱与恨都更加鲜明炽烈。”
谢游雪忽然停下脚步,轻声唤他:“师尊。”
楚寒烟脚下一顿,勉强维系着玉容君那张八风不动的美人面。
……「师尊」这两个字,由少年谢游雪来讲,真是说不出的滋味。
年少时的谢游雪还远不及日后那个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轻柔摇曳的月光照在他清俊动人的侧脸,勾勒出一种青涩的惆怅。
“如果我也有恶的一面,”少年的声音被夜风吹散,飘若轻纱,“您会生气吗?”
他心里那样害怕,但又必须听到一个回答。
楚寒烟回头看他,忽然想起在铜骨剑的幻境见到他那天。
十二岁的谢游雪跪在仙台,被血浸湿的黑发湿淋淋披在背脊,他不知道什么是命运,但从未惧怕命运。
他那样小,眼睛却那样明亮。
楚寒烟从容温静一笑:“你一定有,但是没有关系。”
他牵起谢游雪的手腕,两个人的影子渐渐重叠到一处。
“世人都有恶的一面,我也一样,人在尘世,五蕴八苦,唯此一事真正公平。”
很小很小的时候,方晚抱着他讲童话书哄睡,他小心翼翼勾着母亲一缕长发,像攥住一段不舍醒来的梦。
方晚像个人的时候实在很少,他不舍得闭上眼睛。
厚厚的童话书渐渐翻到末尾,每一个正义、勇敢、善良的主角都过上幸福的一生。
但是真实的世界不是这样。
真实的世界里人人都有晦暗、苦涩、恶毒的一面,大概正因为如此,没有人真正获得幸福。
众生各自走各自的路,各自受各自的苦,唯此一事,真正公平。
一轮弯月忽然化作满月从遥远天际滚下,满世清光如流。
山河在幻光中融化,整片天地都在未竟的夜风中远去了。
——楚寒烟自梦境中醒来。
睁开双眼,腕骨剧痛难忍。
一张剔透玲珑的美人面自上而下俯视着他,轻轻吐出一口青烟。
他喉咙干涩,声音沙哑得吓人:“魔尊呢?”
“……”美人叹了口气:“如今是我在您床上,您却问别的男人?”
楚寒烟没接话,过了会儿听他百无聊赖道:“魔尊走了,他在人间不可久留,会惊动十万仙门的阵法,他只是活得厌烦,并不是真心找死。”
“……何所归。你是魔尊的人?”
器灵眉眼弯弯,雍容柔和地一笑:“您说错了,我是何所谓。”
“少废话,我分得清。”
何所归沉默良久。
他面上那种柔情虚浮的笑意渐渐消散了,声音很轻:“您为何还认得我?”
因为我刚刚一剑把你们哥俩从镜子里劈出来的。
楚寒烟没回答这个问题,他忙着把系统拎起来一阵狂抖。
——玉容君为什么要神镜「梦谶」化形?神镜到底有什么作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