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缺钱的人，从来都瞧不上为钱卖命的人。

谢游雪垂眼道：“是啊，拿了你家一百两银子，所以叫你捅我一剑，解解恨。”

此时令牌已经清点完毕，有人颤声道：“一百……一百四十整，位列……榜上第一！”

仙台之上微妙地静了一秒。

浮山君要怎么选？

——收他入门，浮山宗得一天才，但往后呢？

一旦有人挑头，往后每个替死鬼都可能如法炮制，挤占世家主子的名额。

裘千齿从楚寒烟桌前偷偷顺了个果子，喀嚓喀嚓正在啃：“哎哟，太蠢，实在太蠢！浮山君活了多少年的老怪物，怎么可能因为看上一个天赋异禀的孩子，就跟十万仙门翻脸？”

的确太蠢。

如今人五人六的谢游雪，原来也有这样一根筋的时候，老天是公平的，每个人都当过傻逼。

楚寒烟自己也当了很多年傻逼，太知道这种滋味儿了。

浮山君脸上神色一变再变，谢游雪仍旧跪在原处，稚嫩的面庞上神色宁静。

然后，浮山君道：“挤占他人名位，擅入仙门试炼，当杀。”

谢游雪猛然抬头，不可置信。

浮山君举剑。

楚寒烟轻轻闭了闭眼睛。

他对谢游雪迄今为止没什么好感，甚至刚刚见到这孩子的第一眼，心里只想，若是谢游雪死在此处，是否自己的日子会好过些。

但是他看着十二岁的谢游雪那双明亮、愤怒、不服输的眼睛，心里忽然就软了。

——楚寒烟也当了很多年傻逼。

他一直很傲慢，并且会继续傲慢下去，会一直觉得自己能做到，永远，永远不会认命。

裘千齿啃完了仙果，忽然身侧一道香风飘散，她猝不及防抬眼，便见玉容君提着铜骨剑从她身边掠过。

玉容君在十万仙门间美名远播，众人皆知他为人优雅随和，但是见了寒光幽冽的铜骨剑，那种冷、薄、料峭的杀意如雪水蔓延，令人不自觉退避三舍。

浮山君见他来，脸上堆笑：“玉容仙尊，今日叫您看了笑话，我心中实在是过意不去——”

话音未落，浮山君腕上剧痛，手中长剑被骤然挑翻！

与此同时，方才对谢游雪出剑的锦衣修士胸口如遭重击，整个人横飞出去重重撞上山崖，一身不知断了多少根骨头，满口骤然喷出血沫！

谢游雪一手按住淌血的心口，微微喘息着抬头看他。

楚寒烟瞥了他一眼：“你要拜天下第一仙门为师？”

谢游雪摇头，须臾又点了点头。

……有时候真不知道这小崽子在想什么。

楚寒烟笑了笑：“那好。”

铜骨剑剑锋一转，平地之上骤起罡风，只听轰地一声巨响，一道凛冽无匹的剑意将浮山宗高悬的匾额瞬间斩成齑粉！

他说：“天下第一仙门？从今往后就不是了。”

浮山君身形摇摇欲坠，面如金纸。

“开山立派，教习弟子，我想，也不算什么难事。”

谢游雪听出他话里意思，眼睛微微睁大。

楚寒烟俯身抱起他，谢游雪身上全是血，下意识往后躲，楚寒烟掀起眼睫扫了他一眼，小孩浑身都僵住了。

十二岁的谢游雪估计没吃过几顿饱饭，简直拎起来晃一晃都能散架。

他一手抱着孩子，一手将铜骨剑收入剑鞘。

他刚刚打碎了天下第一仙门的牌匾，自始至终，没有人敢说半个字。

系统：“果然。”

楚寒烟：“你似乎有话想说。”

铜骨剑的秘境里，只是一段早已被时光封存的记忆。

楚寒烟在这里扮演什么角色、做出怎样的抉择，都不会改变既定的历史。

传闻中高高在上，慈悲温柔的玉容君想必不会一剑挑碎别人的宗门牌匾。

系统：“不，事实上，当年的场面跟现在一模一样。”

楚寒烟：“……”

没想到啊没想到，紫微洲一脉相传，人人都是慈眉善目的斗战胜佛。

天光乍然崩碎，那是秘境即将消散的前兆。

裘千齿连滚带爬摸到楚寒烟身边：“哥！仙尊哥！天要塌了，你带带我！”

什么仙尊哥，好难听。

万世声色化作光斑急遽退去，谢游雪忽然抓住了楚寒烟的前襟，那双幽深翡翠般的眼眸直直望进他的眼睛。

他脸上终于流露出一点属于少年人的惊恐和茫然。

——他只是铜骨剑中最微渺的一抹灵识，甚至秘境消散之后，也会如尘灰般飘散于天地。

“不要怕，”他轻轻碰了下谢游雪的额头，神魂荡散的最后一秒，他轻声道：“……会再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