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没有选择这样一条命途,他是被推上这样一条命途,在谎言、诡辩、阴谋与欺骗之间小心翼翼地活着。
这样轻贱的一条命,就连死都是轻飘飘的。
原本属于楚容的那颗心因为愤怒而颤抖,楚寒烟又笑。苍白的脸孔好似幽鬼,乌黑的发湿漉漉地滚进襟口里,萧杀艳极的黑与白,显得嘴唇愈发鲜红似饮血。
剧痛之下眼前一片模糊,他看不清谢游雪的表情。
“……你觉得我卑微,下贱,死有余辜,因为我是半妖之体,法宗奉上的炉鼎罢了,”他面庞上浮出一种近乎冷酷的戏谑,“谢游雪,账不是这么算的。”
那其实是有些诡异的一幕,强势凛然的气势如水银泻地,有一瞬间所有人都忘了他的身份——那种凛然、萧杀、完全不可能出现在小炉鼎身上的气度,顷刻间让任何人都说不出话了。
他的声音近乎平静:“你再怎么接近天道也还是和我这条贱命一样,囿于尘世,你也有求而不得、五蕴八苦,你也有生不如死的时候——”
左右仙侍厉声道:“楚容,住口!”
他恍若未闻,愈发上前一步,勾唇一笑。
“……否则你敢不敢说,这张脸让你想起谁了?”
大殿中一霎那落针可闻,银海、玉楼脸色骤变。
谢游雪凝望他片刻,喟然一笑,仔细分辨的话,那眼神里甚至有一丝称得上温情的怜惜。
下一秒,恐怖的威压猝然降下。
一瞬之间楚寒烟周遭灵息被榨干,他整个人像是被压平的气球一样委顿下来,几乎能听见自己脊骨一节节崩断的闷响——
唇角涌出鲜血,千钧一发之际红光一闪,白玉宫宇间划开一道血色烟霞!
“师尊不可!”
「霞生」剑意先至,与谢游雪的威压凌空相撞,半空中隐有山崩海啸之势,剑身剧震,瞬间显现裂痕!
凤紫照匆匆赶来,双膝一折猛然跪地。
谢游雪凉凉道:“……早先不是还催着我杀他?朝夕之间,就改主意了?”
他这一句话问得不重。
然而凤紫照打了个寒颤,冷汗一瞬就湿透了衣襟。
小炉鼎已经昏死过去。妖族骨骼轻盈,凤紫照单手将楚容揽在臂弯,声音难以察觉地在发抖。
“师尊,幻海阎浮洲即将开启,仙盟刚刚送上拜帖相邀,”她示意左右呈上拜帖,“阎浮洲与妖界霁云川毗邻,楚容若此时死了,传到妖族,总归是紫微洲的麻烦。”
。
黑暗里,楚寒烟睁开眼睛。
他一时有些分不清真实与梦境,愤怒如同剧烈的海潮还未褪去,心跳极快,在沉沉的黑夜里几乎喘不过气。
空气加湿器正常运作,一点蓝色荧光反射在墙面。
小猫又在身边踩奶,小爪子一下一下开花,露出一点小小的尖甲。
一回生二回熟,仙尊大人这次被抓现行淡定了很多,“咪”了一声,算作打招呼。
楚寒烟一把把猫抓在掌心揉搓:“盈盈盈盈盈盈——”
猫从他指间伸出一个绝望的脑袋,拼死挣脱了。
谢游雪:“。”
当猫真的太危险了,必须尽快脱身。
他至今没能理清两个世界之间转换的规则,一切都发生得玄而又玄,这种不知名的力量难以用「恶意」或「善意」来界定,它更像一双旁观者的手,按照某种早已铺陈的轨道推进。
楚寒烟逗了会儿猫,拿起手机回消息。
屏幕冷白的光照在他高挺的鼻梁上,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显出一种疏离的冷感。
是楚廷昱的消息:父亲病危。
楚廷昱是他同父异母的哥哥。
简单来说,楚廷昱他妈方晴是正妻,楚寒烟他妈方晚什么名分都没混上,昔日亲姐妹反目,二十多年前也是a城沸沸扬扬的一桩丑闻。
楚寒烟很有做私生子的自觉,他活得异常安静低调,就想以后有一天离楚家越远越好。
直到他再长大一点,方晴看他的眼神不对了。
楚廷昱很少带人回家,一般有事在外头就直接办了,方晴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有那么一回,出席晚宴的方晴在酒店碰上了楚廷昱。
楚廷昱身边那孩子清秀、漂亮,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睫毛又长又翘,笑起来时眼角一颗泪痣特别明显。
方晴脸色当场就变了。
——像谁?
像楚寒烟。
。
楚寒烟长得好脑子也好使,中学时,情书收了一叠又一叠。
有次回家,就见楚廷昱坐在自己房间里,手里拿着一张浅蓝色的信纸。
被抓了现行,他全然没有私拆别人信件的心虚,似笑非笑,问:“弟弟,你喜欢女人?”
楚寒烟面无表情:“谁许你进我房间的?”
楚廷昱恍若未闻,自顾自道:“那就是喜欢男人。”
楚寒烟不知道他发什么疯,劈手夺下信件,然而楚廷昱动作更快,一把抓着他的手腕把他掀翻在床上!
他吃痛呻吟了一声,楚廷昱俯身压下来,他身量高挑,完全将楚寒烟按在自己身下。
“……再叫两声,”楚廷昱眼睛很沉,勾唇笑道:“哥哥爱听你叫。”
那天的收场很不体面。
楚廷昱在他锁骨上狠狠一咬,甚至见了血,终于松开手。
楚寒烟整个人都在哆嗦。他低着头,眼角很明显发红,细白的手指一边抖一边系扣子。
楚廷昱低低一笑,慢条斯理地伸手替他系上了。
“哥哥可以等你,”楚廷昱语气温柔,按在他发抖的,冰冷的手指上,“但你不要让我等太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