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终于收起了连日的阴沉,仿佛一幅被过度水洗而略显苍白的画卷。久违的阳光,像个胆怯羞涩的少年,犹豫着、试探着,从厚重云层的缝隙间悄然滤过,懒洋洋地洒落在教室那些布满划痕的课桌上,勉强勾勒出几道温暖却并不真切的轮廓。窗外湿漉漉的操场正在缓慢地蒸发出水汽,几丛顽强的野草在若有若无的微风中轻轻摇曳,空气里弥漫着雨后特有的、清新而略带涩味的泥土气息。教室里,自习课的氛围依旧弥漫着一股周一清晨特有的、无所事事的倦怠与松散。书页翻动的“沙沙”声与压抑着的窃窃私语交织在一起,像一首没有固定旋律、随性哼唱的轻曲。
张甯的肩背挺得笔直,如同一株倔强的白杨,端坐在座位上。但她的眼神,却如同凝结了一夜寒霜的刀锋,锐利而冰冷地扫过身旁正在沾沾自喜的彦宸,像是在发出一道无声的、极具威慑力的警告:适可而止,别再得寸进尺。
彦宸那副得意洋洋的笑脸僵在了半空,上一秒“免费情书包你心动”的轻佻挑衅还挂在嘴角,下一秒就被她这记冷冽如冰的目光瞬间击碎、冻结。他下意识地挠了挠后脑勺,脸上闪过一丝尴尬,如同一只刚刚还在兴奋摇着尾巴、却被主人严厉瞪了一眼的小狗,悻悻地、不情不愿地收起了那副得意忘形的样子。
张甯见状,嘴角几乎微不可察地向上扬了一下,但话音却依旧清脆冷冽,如同风中轻颤的小瓷铃,带着显而易见的嘲讽,挑眉道:“哟,这么快就通货膨胀了?你的‘大作’都已经贬值到需要免费送货上门来促销了?省省吧,你的那些廉价的甜言蜜语,还是留给那些真的会在操场上为你排队的傻瓜吧!”她发出一声极轻的冷笑,话语如同清冽的泉水急速淌过光滑的卵石,听似优雅,实则每一个字都裹挟着冰冷的尖刺,毫不留情地瓦解了他刚刚那点自以为是的“殷勤”。
紧接着,她却又话锋一转,目光重新落回桌面那本摊开的《资本论·中》,语调也随之变得平淡如水,仿佛刚才那场短暂的交锋从未发生。她低声说道,声音里带着几分卸下重负后的疲惫,又有着对未知领域的探寻:“说点正经的。这三卷《资本论》,我总算是硬啃下来了,真是够累人的。接下来……我是不是应该尝试一下那本《证券分析》?那本不是挺有名的?”她轻声问道,仿佛只是在陈述一个事实,但眼底深处却悄然闪烁着一种跃跃欲试的星光,像一个刚刚征服了一座险峻山峰、又迫不及待要向另一座更高峰攀登的旅人。
彦宸闻言,眼睛瞬间一亮,如同黑暗中被点燃的火把,仿佛立刻抓住了一个可以扳回一城、重新展示自己“博学”的机会。他立刻兴奋地将身体向前倾,手肘撑在课桌上,动作夸张地比划着,语调也变得如同街头吆喝自家货物的小贩般热情洋溢:“《证券分析》?!哎呀,师父,听我一句劝,千万别!那玩意儿,晦涩得跟绕迷宫似的,格雷厄姆那老头写的东西,读起来就跟干嚼石头一样,又硬又硌牙!再说了,那书也只是价值投资门派的圣经,视野太窄了!《漫步华尔街》里不也提了?没必要一开始就扎进去撞墙!”
张甯的眉梢敏锐地一挑,像一只瞬间嗅到了对手话语中破绽的精明猎手。她并没有立刻反驳,而是带着明显揶揄的锋芒,慢悠悠地斜睨着他,故意拉长了语调:“哦?说得头头是道,那你不是也在啃英文版的《证券分析》?现在又跑来这里装什么门外汉?”她的话语如同一阵突如其来的清风,轻盈地卷起了地上的落叶,看似温和,实则每一片叶子下都藏着锋利的钩子。嘴角那抹若有若无的笑意,像一朵含苞待放、却又带着几分得意挑衅意味的花。
彦宸的脸色瞬间一僵,仿佛被她这记精准的回马枪正中靶心,戳中了他最不愿意承认的软肋。他立刻有些慌乱地摆着手,急忙辩解道,语调不由自主地拔高了几度,如同一串被突然点燃的鞭炮,噼里啪啦地炸响:“哎!我哪有在读啊!那书是我费了好大劲托人从沪上淘来的,纯粹是为了摆在书架上装门面、提高格调用的!你想想,全英文的,密密麻麻跟天书似的,我这英语水平,能看懂才怪了!真的,我试过,翻两页保证就睡着了!”他用手指夸张地比划着,拼命想要撇清自己“撒谎”的嫌疑,眼底深处却依旧闪烁着掩饰不住的促狭与心虚。
张甯的目光再次一滞,仿佛被他这种近乎无赖的坦诚撞得一个趔趄。她的嘴角控制不住地抽搐了几下,随即发出一声混合着无奈与好笑的、如同风中叹息般的轻哼:“行吧,我认命了。跟你这家伙,就是没办法较真。”她的声音里带着一种奇特的、仿佛自嘲般的余韵,像是终于放弃了要在这个问题上和他继续纠缠的念头,“你这家伙,原来买的书全是摆设,还敢跟我聊投资?”
她顿了顿,不再理会他的插科打诨,目光重新聚焦,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坚定,说道:“那就先看《漫步华尔街》吧。总不至于比马克思还要难啃。”她的眼神再次亮了起来,如同夜空中最明亮的星辰,仿佛已经牢牢锁定了下一座需要她去征服的思想山峰。
彦宸见她做出决定,立刻咧嘴一笑,脸上的尴尬一扫而空,毕恭毕敬地、双手捧着从书包里掏出的《漫步华尔街》,殷勤地递到她面前。随即,仿佛抓住了一个可以继续卖弄自己“学识”的机会,他舒服地向后一靠,再次咧着嘴,用一种轻快得如同跳跃音符般的语调说道:“哎,这本书选得对!写得特别明白,很适合入门!里面既详细介绍了格雷厄姆那一套‘价值投资’的理论,教你怎么像逛菜市场挑白菜一样,挑那些又便宜又好的好公司股票;当然,也提到了另一派什么‘技术分析’,就是天天盯着那些红红绿绿的K线图瞎折腾的那帮人。哦,对了!说起格雷厄姆,我前几天看报纸上说,他最厉害的那个徒弟巴菲特,就靠着他师父教的这套路子,现在已经是美国最有钱的那几个大佬之一了!你说厉不厉害?”他兴奋地比划着,语调如同向空中抛出一串五彩斑斓的彩球,带着少年人独有的、对于财富和成功的模糊憧憬与得意。手指还在课桌上画了一个大大的圈,像是在勾勒一个遥远而诱人的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