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霁很快离开了长桌的保护范围。
主厅几乎只有他一个人还站着,能逃的早就逃得干净,Bevis那群手下却像是还意犹未尽,俨然警察不到场,就不会收手的架势。
多亏这半年来陆霁一直潜伏在地下世界,对这些极端分子的行事作风有所了解,心里本就没抱什么侥幸,他们会自己停手。好在柏青梣身处的地方很安全,接下来……只要找到顾尧,就可以尽早脱身。
陆霁撑着楼梯扶手一攀,身形灵巧地像只猫,不等人看清他的动作,轻轻巧巧地纵上二楼。
子弹擦过身侧,每次看来都险之又险,却无一真正伤到他。柏青梣的目光始终紧追着青年的身影,见他游刃有余,紧攥的手指才稍稍松了些力气。
陆霁速度很快,毕竟在ICPO参加过不止一次搜查课,这方面称得上专业对口。他绕着走廊找过一圈,又挨个包厢推门进去,不放过任何一个角落。
但他一无所获。
柏青梣刚刚松下的心很快又悬起来,他看着陆霁的动作越来越焦急,走廊早就找遍了,包厢也只剩下两间没有检查。
而那边MSJ的杀手屡射不中,明显被激怒了,两个全副武装的蒙面人大步登上楼梯,显然是要在二楼包围他。
他紧紧盯着陆霁的背影,两间、一间……青年推开最后一间包厢的门,即便隔了这么远的距离,也能看见他的神色惊愕,显然结果出乎意料。
没有人。
柏青梣的心骤然沉下去。他转头望向致辞用的高台,巨大的幕布挡住视线,看不清台子的情况。
只剩那里没有找过了。
但那儿无疑是主厅里最危险的地方,毫无遮蔽物,杀手一旦开枪,连躲避的余地都没有。如果顾尧真的在那里,他为什么偏要跑到那么危险的地方?
他疏散人群的时候中了一枪,没躲过掉下来的吊灯……
耳旁回响起那位夫人的话,柏青梣怔了怔,脸色瞬间苍白下去。
顾尧的确就在那座台子上。想必是因为当时枪击事发突然,宾客一片混乱,他为了组织秩序才会去那里。而讲台的正上方,的确正好有一盏水晶吊灯。
傻子!
柏青梣气得呼吸一乱,捂着唇又呛咳起来。出了那么大乱子,还以为凭他自己能减少损失么?不第一时间保护好自己,反而——
BI的事情也是我的事情。
少年抬头望着自己,神色笃定又执拗。
柏青梣闭了闭眼。
他低低闷咳了两声,强忍着额心的晕眩,扶着地面艰难站起来。身上发软没有半点力气,他刚一起身,就止不住地往前栽倒,膝弯一折,重重磕砸在冷硬的地砖上。
意料之中的结果。
到了这种地步,他竟还能冷静而理智地想下去:以他现在的状况,确实做不到。
但他必须站起来。
柏青梣低着头撑在地上,呼吸乱得不像样子,扣在地上的指尖用力到发白。缓过半晌,试着又站了一次。这次甚至根本没有站起身,膝盖发着颤刚刚离开地面,就不受控制地跌下去。
他疼得伏下身去,眼前一片模糊。
太狼狈了。
……太难看了。
冷汗打湿额发,凌乱地黏在眉前。他垂着眼喘了一会,神情冰冷,那双秋水眸狠戾异常。他抬起头看了眼高台,视线收回来,发狠地盯了会无力跪在地上的膝盖,咬牙拼了一口气,往上挣了挣。
这次终于成功站了起来。
胸口闷窒,尤以肺部为甚,疼得只能弯着腰,根本没法挺直身体。柏青梣没有力气再顾及仪态,一只手按着疼痛难忍的胸口,跌跌撞撞一步一步往台子的方向挪。
他从来没有觉得这么累过。
每走一步,身子都会不住往下沉,又硬生生撑起来,再往前走下去。肺腑血气汹涌,呼吸时仿佛有刀尖细细碾磨拉挫,他疼得意识都有些恍惚了,昏昏沉沉中不禁想,就像是……就像是迈出的每一步,都踩在自己骨血上。
或许不是。
他的骨,他的血,他的命……早就不是他自己的了。
那座台子离得不算远,只是后面的幕布遮挡了视线。柏青梣抬头看过去,视线模糊不清,但他还是很快辨认出台上那个人——的确是顾尧。
青年就倒在讲台不远处,侧躺着一动不动,巨大的灯架压住了腿。血色从身下无声无息漫延出来,已经聚了很大一滩。
周围都是跌碎的水晶碎片,浸在暗红的血泊里,显得异常凄异。
他抿了抿唇,踉踉跄跄走过去。
“青梣!”陆霁在二楼看见他,惊得声音都变了调:“你怎么——”
他折身就往楼梯的方向冲,刚转过身,迎面就是一记重拳。
陆霁偏头一躲,险险避过。
一个全副武装的佣兵挡在他面前,军刀雪亮,一击不中,狞笑着再度扑来。
他记挂着楼下的柏青梣,哪有心思恋战,身形一矮从那名佣兵身侧钻出去。他身法灵活,那人横肘一拦没能拦住,却也不急,面具下发出一声不慌不忙的笑。
陆霁听见那声笑,心里不禁喊了声糟糕。
但是已经来不及了。拐角处还藏着第二个人,黑洞洞的枪口扬起,直指眉心,狠狠扣下扳机。千钧一发之刻他向旁边滚开,子弹擦着额发过去,夺地一声射断了天井栏杆。
但他即使避开了这一枪,也没法再避开第一个人的拳。
侧颊挨了重重一记,陆霁疼得眼前一黑,忍不住在心里吐槽打人别打脸,打肿了破相了他还怎么去见那位先生——一边撑起身子顺着断裂的栏杆往下望。
柏青梣已经上了那座台子,跪在顾尧身边,拽下肩头的西装团成一团,按在伤口处止血。隔得太远,陆霁看不清先生的脸色,是不是太苍白、有没有吐过血,他起初还抱着侥幸,能走到那里的话,状态总不会太糟……
然而紧接着,他就看见那道身影摇晃了一下,分明是连跪都跪不稳当,一只手撑着地面缓了缓,才又艰难直起身来。
该死,那片地上全都是吊灯砸下来的玻璃碎片,他的手——
陆霁的眼睛瞬间红了。
他猛然转过头,正好迎上佣兵逼视过来的目光。对方的表情盖在黑布下看不清,只有一双眼睛格外亮,沥出嗜血的杀意。
似乎认定了眼前看似身形单薄的青年已经没有还手之力,那两个人调笑着交流了几句。他们使用的是西班牙语,口音却并不正统,具有浓重的哥伦比亚本地口音,无疑就是MSJ的人。
——这双眼睛有点意思,一定很对老大的口味。
其中一个掣出匕首,比划了一下,向着东方青年那双黑漆漆的鹿眸扎下来。却不想刀刚落了一半,手腕陡然传来剧痛,青年的腰身弯成几近不可思议的角度,一脚把他手中的刀踢飞。
甚至还能借着这一踢的余力,整个人从地上弹射而起,如弓搭弦,踹过佣兵腰腹,将他狠狠锁死在地面。
“喜欢吗?”陆霁冷冷抬起脸,易容被汗水涂花了大半,露出俊秀好看的五官。他嗤了一声,用同样口音的西语回敬:“有主了。”
——
柏青梣摇摇晃晃地跪直,一只手撑在地面,抬起来的时候已经鲜血淋漓。
是他的血,也是顾尧的。
他低着颈喘了喘,眼眸里的神采已经有些涣散。他看上去下一秒就要昏倒过去,却还是咬着唇强撑住,跪近两步,扶起顾尧上半身,让他靠在自己怀里,保持呼吸道畅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