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便早从商珒那里得知柏青梣的情况,亲眼所见时,陆霁还是耳边嗡的一声响。
他以为是自己把人抱疼了,慌忙松了手劲儿,又害怕是刚刚起猛了,拢着人又小心跪下去。他抖着手把人往怀里拥,扯起自己衣袖去擦唇边不住往下流的血,那些鲜红的颜色染在衣袖上,染在指尖上,滴滴答答落在地毯上。
陆霁绝非第一次见血,他执行任务时杀过许多人,血液喷溅在脸上,可他却从来没有这样恐惧过。
指尖灼痛,像有一簇火在烧。
——要把他爱的人命魂焚尽。
他攥着袖子,一下下去拭柏青梣的唇角,手却抖得太厉害,眼见着血色越拭越晕开。陆霁怔着,眼睛涩得生疼,像是把腥咸的眼泪全部倒灌了回去。
胸口一片酸痛,他哽了哽,换了只衣袖还要再擦,手腕却被柏青梣拉住。
先生蹙眉瞪他:“……不脏吗?”
外面又传来一声枪响,骤然在耳旁炸响,陆霁眼见着柏青梣紧皱了眼侧过头,唇口很快又流下殷红的血。他一只手攥着陆霁手腕,掌心满是冷汗,忍着咳意,勉力开口道:“主厅……到底……出了什么事?”
“不知道,”陆霁咬着牙,“你别管了,我先带你走。”
他说着抬手把人揽紧,担心再牵动先生身上哪处不适,慢慢站起身来。刚要迈步,手腕的力道陡然一紧:“带我过去。”
陆霁被扯得一低头,下意识道:“绝对不行!”
“带我过去,”柏青梣盯着他,声音已经哑得不堪,仍一字一字命令道:“这是我的生日会。”
那张面庞毫无血色,咳得连气都喘不匀,却偏偏还要在这种时候逞强,陆霁顿时着了急,若不是还抱着人,眼看就要跳起来:
“不行!生日也不行!你知不知道你再硬撑下去,生日就要变成——”
他蓦地哽了哽,死死抿住唇,把那不吉利的字眼咽回去。
“就是不行,”青年闷声道,“你骂我吧,掐我也行,怎么都行,反正这件事不行。”
“胡闹……”柏青梣气道,重重拂开陆霁的手,挣扎着要从他怀里离开:“谁问你行不行了?”
他挣得厉害,陆霁匆忙把人往回拢,又怕抱得太紧伤着他,急得出了满头的汗:“主厅那边全乱了,有好几个雇佣兵开枪,我护不住你怎么办?”
“我先带你去安全的地方,”他语速飞快继续道,“然后我再回来,这里的事交给我,好不好?”
柏青梣咳得说不出话,喘息断续而艰难,他按着胸口,仍执意要挣开陆霁的手。
他从来都不是会因为旁人一句话改变自己决定的人。
陆霁对此再清楚不过,紧紧抱着人怎么也不肯松手,像是一场沉默无声的对峙。然而这对峙很快就结束了,柏青梣挣了几下,没能让陆霁的手放松一毫,自己却因为挣动用力牵动肺腑,又不住呛咳起来。
他忍着喘息开口想说话,喉咙却陡然传来刀割般的痛感,发不出任何声音。
偏偏在这个时候……
咳血过度会导致失声,柏青梣并非第一次经历,心头生起烦躁,他闭了闭眼,抬手扯住陆霁的衣领,拽着人强迫他低下头来,看自己的口型。
顾尧。
开口只有伶仃气音,他紧紧盯着陆霁的眼睛,染血的唇轻动:
他还在里面。
放我下来,别让我……恨你。
——
陆霁最终还是妥协了。
把人放下当然是不可能的,他一言不发地用臂弯那领西服把人裹住,又往怀里用力带了带,转身逆着逃散的人群往主厅冲。
西服还是当时侍应生碰过、就被柏青梣嫌弃脏的那一套,现在知道那个侍应生就是陆霁,先生倒也没有说什么,拢着衣服靠在陆霁肩头疲倦阖了眼。他身上发冷,手指轻轻扯着西服衣襟,像是真的暖和了一点。
离主厅越近,越能听到内里乱成一团的嘈杂声,以及间或响起的枪声。枪声每响一次,陆霁就能察觉怀里的人一颤,艰难地平复呼吸。
这分明是心脏不适的症状。
陆霁抿着唇,想替人捂着耳朵,却实在腾不出手来,想了想低头道:“你往我这里靠一靠,声音能小一些。”
柏青梣闻言睁开眼,欲言又止,像是在看一个笨蛋。
他现在说不了话,但不妨碍陆霁自己脑补出先生的冷嘲热讽,尴尬地扯扯嘴角:“没……没用吗?”
那双秋水眸很快又阖上了,高贵骄矜柏先生不和笨蛋一般见识。
陆霁默默在心里叹气,还在思索怎么办,怀里的人忽然往上蹭了蹭。他急忙把人往怀里又用力拢了拢,下一瞬颈侧传来痒意,被汗浸湿的碎发轻轻拂过。
柏青梣侧着脸,半边耳朵埋在他颈窝里,闭着眼不说话。
陆霁心口撞了撞,小声说了句“我就说有用吧”,耳廓软骨传来一声气音,像是个带着嘲弄意味的薄笑。他被这声笑痒得缩了缩肩,半年不见的思念在这瞬间再也收不住,摇摇晃晃满溢出来。
他动了动耳朵,又吸了吸鼻子,喉咙酸痛,却一个字不敢说,硬生生转开话题:“待会儿……待会儿进去了,你找个掩体不要动,我先去看看顾尧在哪里。”
“我听枪声的节奏,应该主要是为了引起骚乱,并没有具体的目标……但其实这样最容易被误伤到。”
柏青梣轻动了动,睁开眼,秋水眸里的担忧显而易见。
陆霁迟疑了一下,低头安慰他:“顾尧应该没有事……”
这句话实在太没底气,他自己不信,柏青梣更不可能信。如果顾尧安然无恙,早应该从主厅脱身,来休息室找柏青梣。但迄今为止,没有人看见他的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