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疼,好冷。
血液飞速流失,一并带走了体力和温度,寒冷侵袭而来,伤口也渐渐麻木。勉力按着的指尖冷得僵硬,昏沉的意识就像是在深夜里被投入冰湖,唯有身后青年的躯体是热的。柏青梣起初还咬牙忍着,可寒冷和疼痛向来最是磨人,很快磨平了棱角只剩下脆弱,他忍不住轻轻颤抖起来,放任自己往陆霁的怀里又蜷了蜷。
青年像是察觉了他的动作,很快将人抱得更紧了,贴着先生的耳侧不停说,马上到了,马上到了。
到哪里,到家吗。那你只要抱着我就好了。
沉重不堪的眼帘垂了垂,这一次费了很大力气才抬起一隙,耳边朦胧传来陆霁的声音,他像是不住地说了很多很多,柏青梣却一个字也听不清。失血过多同时加重了心脏的负担,他有些没力气再抬手按住肩膀,指尖慢慢滑落下来,虚虚地抵了抵胸口。他别过头,埋在陆霁温热的臂弯里,闷声咳了咳,眉心忽然湿了湿,像是天上下了雨。
别哭啊。他忍不住蹙起眉,明明已经很用力让自己不要昏过去了,为什么还要哭。
这一次闭上眼睛,连一点点儿的缝隙都没能再睁开。天上的雨像是更大了,柏青梣不耐地蜷了蜷指尖,他向来烦闷旁人哭个不停,这会儿掉泪的又是陆霁。
于是先生侧过头,咬住了陆霁的耳垂。
再敢哭。
……再哭就咬疼你。
——
救护车距离案发地很近,只堵在了前两个路口。
陆霁用尽全力飞奔过去,稳着怀抱不让怀里的人受颠簸,一边细细碎碎地和柏青梣说话。
其实只是很短的一段路,他跑得也很快,却还是感受到怀中的温度在不住流逝。起初先生的眼帘还是半垂着的,后来闭上就再没有睁开过,原本扣着肩伤的手垂到胸口,然后又无声滑落下来。苍白的指尖随着跑动轻轻摇晃,生命的气息逐渐离去,令那只本就漂亮的手更加美得惊心动魄。
血顺着指尖淌下来,本就凝血困难,又是这样重的伤。
任凭他再怎么声嘶力竭地唤先生名字,都没有任何回应。
忍了许久的眼泪还是大颗大颗掉下来,陆霁不知道为什么自己在柏青梣面前总是格外爱哭,明明解决不了任何问题,还是忍不住将眼泪胡乱抹在先生整洁的衣襟上。救护车的灯光越来越近,他喃喃地说青梣我好恨那三盏灯,明明你就在我眼前,还让你受了伤……青梣,我其实只是想问问你,你是爱糖还是爱我。
耳垂忽然传来轻轻的碰触。
轻得像落叶,像鸟羽,像一回小小的吻。
陆霁怔忡地停了一步,这瞬间,眼泪凝在了眼睛里。
——
这次事件闹得格外大。
BI自从柏青槿掌管以来,很久没有出过这么大的新闻,恶意裁员,掌门人被刺伤,昏迷多日不醒。万幸的是柏青梣伤得并不算重,那柄刀只扎透了皮肉,对他而言艰险的是身体衰竭导致凝血困难,好在急救也算及时。但他的身体本就已经很虚弱,黎钧急得团团转,手里的事务积压如山。
而陆霁在把柏青梣送到医院后,整整一周都没能再见到对方。
那个持刀行凶的男人伤得不轻,两边肩膀脱臼,右肩被陆霁钉进去的一刀更是有可能影响日后活动。即便陆霁本意是出于救人,也未免有防卫过当之嫌疑,当天就被带到了派出所录口供。
他的身份过于特殊,既是本国军官封少校衔,同时持有ICPO通行证,本区警局拿不定主意,禀报上级后,又联系了ICPO法国里昂总部。没过多久,这件事被陆岱川听闻,陆家和各方势力皆牵扯极深,难免又演变为一场博弈。
陆霁本以为自己会见到陆岱川,却不知为何,陆岱川似乎有所顾忌,并没有借着这个机会强行逼迫他回陆家。没有陆家这个庞然大物在旁左右,流程得以正常进行,在里昂总部的坚持争取下,两方达成协商统一,对陆霁的处置全权移交给ICPO。
处分降职是免不了的,这半年来陆霁做出的成绩恐怕都要白费,功亏一篑,从头开始。陆霁自己并不在意这个结果,等待里昂总部回复的时间他都被扣押在派出所,只有姚维偶尔给他发消息,告诉他柏青梣的恢复情况。
“先生输了血,指标逐渐稳定了。”
“先生还没有醒来,医生说可能还要几天。”
“公司的事有点多,黎副总和顾尧少爷都去上班了,现在医院里只有我。”
“陆少什么时候能出来啊,先生可能这两天就醒了,他第一眼看见你,肯定会很开心。”
陆霁心里再着急,他这桩事儿闹得也不小,拖了整整一周才获得自由。他到哪里都喜欢交朋友,在警局的几天也和上下打成一片,临走那天老警官意味深长地劝他,以后不能再这样冲动行事,怎么能知法犯法呢。
青年一身衣物皱皱巴巴,闻言不禁叹了口气。
……说得容易。他想。
他十六岁就进了军校,后来又去当国际刑警,他的职业就是负责执行规则,也自然会将规则牢记心底。自小在陆岱川的教导下,他一贯冷静自持,行事甚至堪称瞻前顾后,二十五年来还是第一次这样发疯。
可是怎么不发疯。
刻在骨子里的本能,早已超脱规则之外,哪怕因此付出再大代价,他也在所不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