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霁赶到医院楼下时,手机叮的一声,是姚维发了消息过来。
“陆少,先生醒了,你要过来吗?黎总和顾尧少爷都在,他们待一会儿就走,不会当面撞上的。”
陆霁拿着手机,抬头看了眼白色的医院大楼。从保密方面考虑,柏青梣情况稍微好转一些,就转到了BI下属的私立医院,环境相对要幽静不少。
他没有理会姚维的话,收起手机,搭电梯径自去了顶楼的单人病房。金属门上映出青年轮廓分明的脸,在派出所待了近一周,下巴泛着浅青的胡茬,给青年平白添了几分沉郁气质。梯门打开,陆霁抬步走出去,正好看见走廊站着的顾尧。
小顾总一身西装革履,大概是刚刚开完会赶来,眉间压着锋芒,已经找不太见读书时候的影子。半年时间过去,他无疑是成长了,陆霁也同样,两人抬头对视一眼,眼底皆有讶色。
陆霁走过去,看见顾尧不远处的病房门半敞着,里面隐约传来说话声。
他没再继续走,停在了顾尧身前,透过半掩的门缝望进去。
“……小陆哥。”顾尧侧了侧头,避开陆霁的目光,率先打破两人的沉默,“这些天太忙,我还没来得及谢谢你。”
他顿了顿,紧接着是一连串的场面话:“要是有什么需要帮忙的,你尽管和我说。你放心,那个员工的治疗和赔偿我都会亲自安排,一定不会给你造成影响的。”
陆霁没作声,他站的角度看不太清病房里面,只能听见黎钧在说话,似乎在汇报关于裁员的处理情况。他收回目光,转头看向顾尧:“顾总怎么站在外面?”
他省掉了小顾总的“小”字,就像刻意给人难堪,顾尧被这句噎了噎,半晌才开口回答,“里面不太需要我,我就没进去。”
他说完这句沉默了一下,转头望向病房。他站的这个角度比陆霁合适,似乎正好可以将里面情形尽收眼底,又避开了病房的双向玻璃窗。陆霁看着他的目光在一个方向怔忡地落了许久,像是在发呆,又反应过来还有陆霁在,迟钝地把头转回来。
“陆哥要进去看看吗?”顾尧退了一步,眉眼的锋芒像是这瞬间褪去了很多,大概这些日子一直在忙裁员的事情,眼底满是乌青,“那我先走了,有事的话联系我就好。”
他说完这句,真的就要起身走,陆霁眼皮忍不住跳了跳,也顾不及什么客气,扯住了顾尧的胳膊:“他不需要你?”
陆霁深吸一口气:“我和他已经分开了,对他而言什么也不是。但你是他的外甥,唯一的亲人,你让我进去,是觉得和亲外甥相比,他更需要我?”
“陆霁,”顾尧用力挣了一下,没能挣开,反而自己没收住劲儿,肩膀重重磕过了身后的玻璃窗,发出哐的一声。他的脸色立刻难看下来:“你放开我!”
“你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陆霁不但不放手,力道反而更紧了,“这半年来——”
顾尧声嘶力竭打断他的话:“用不着你说这些!”
“你懂什么,你根本什么都不知道……”
先前的冷定和成熟一扫而空,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青年的嗓音回荡在空阔的走廊,一时间周围格外安静。顾尧眼睛通红,像是被刚刚陆霁的话刺伤,胸口剧烈起伏着,而陆霁的情绪也没有稳定下来,仍然死死扼着顾尧的上臂。
空气里是令人心颤的沉默。
两人紧贴着病房探视玻璃,兀自喘息着对视。
这样的僵局不知持续了多久,黎钧匆匆从病房里出来,看见眼前场景轻吸口气,急忙过来试图将陆霁紧攥着顾尧的那只手掰开:“陆少。”
陆霁转过眼,力道却没有松下半分,手背青筋突起。顾尧疼得额头都冒了汗,却还死死咬着唇不吭一声,剧烈地呼吸着。
“您及时救下了小梣,这份恩情,柏家不会忘。”黎钧沉声道,“但说到底这是柏家的家事,阿尧也是夫人的孩子,您不能逾矩。”
这句话落,顾尧胳膊上巨大的力道陡然一松。
他踉跄退后一步,深深吸口气,瞪了陆霁一眼,不顾西装的皱褶转身就走。黎钧抬头望向顾尧的背影,沉默了一下,到底还是担心顾尧出事,急匆匆地追了上去。
陆霁独自站在病房外,忽然意识到什么,眼睛缩了缩,很慢很慢地转过头。
身旁是高级病房的透明落地窗,先前他和顾尧都刻意避着,但还是在刚才的争执里不自觉靠近了窗边。柏青梣靠在床头,身后垫着一只软枕,他没有穿病号服,棉质衬衫将面庞衬得更苍白,秋水眸底清冷无澜,隔窗望着陆霁。
陆霁下意识指尖一蜷。
他……他一直在看着吗?那自己刚刚,不就是当着柏青梣的面,公然对顾尧动手。所以黎钧才会匆匆赶出来阻拦,一届外人,竟然在柏家掌门人的面前,试图伤他唯一的血亲。
意识到这一点的瞬间,陆霁像是从指尖凉透到心底,他几乎忘记了呼吸,摇摇欲坠地站在那里,目光呆怔地凝在玻璃窗对面的人身上。柏青梣转过头,像是吩咐了句姚维什么,姚维很快站起身,往病房外走来。
是要赶他走了吗,还是要和他问罪。
姚维在身后喊他的时候,陆霁甚至不敢回头,大脑一片空白,直到手臂传来拉扯的力道。
“陆少,别愣神啊,”姚维拽着人往病房里去,“先生等你呢。”
等?等谁,等我?陆霁半晌才眨了眨眼,回过神来的时候,他已经站在了病房里。姚维搬了把椅子在他身边,又拿了好些水果问他想吃哪个。
然后是柏青梣的声音,“把刚才削给我的梨给他。”
陆霁怔怔地转过头,还没有从方才的事情中回过神来,他听见姚维打趣道:“这寓意不好啊,先生,您没听说过分梨谐音分离吗?”
“没听过。”柏青梣冷淡道,嗓音像是在药草里浸过,泛着清幽的药味儿,却掩不住气短力乏,声哑音弱,“我看他神不守舍,五心烦热,宜当吃梨败火。”
他抬头看向陆霁,眉眼微颦,清致面庞透着明显的病恹神色,将青年上下打量一遍,不禁将眉皱得更深:“过来。”
陆霁顺着他的话下意识上前一步,手腕就被扣住了。搭过来的指尖柔软,冰凉,不见丝毫薄茧,白皙的肌肤仿佛丝缎,青年愣了愣低下头,正好对上柏青梣的眼睛。
眼尾透着与生俱来的矜贵和慵冷,这会儿眉间带了些不耐,盯着陆霁,音色淳冷:“那天你也受伤了?伤在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