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意迟迟,斗转生花。贡院前的石积路上,千名学子等候,静等朝阳初生。
翁渟整装出发,换上颜笠精心为他挑选的水蓝色衣袍,玉簪挽髻,不染尘俗。路过玄武门时,有人叫住了他。
“翁少师。”
翁渟转过身来定睛一瞧,竟是常彬。
“常尚书。”翁渟躬身一稽。
常彬忙将他扶起,客套道:“今日便是会试,可要劳烦少师一阵子了。”
“礼部更是忙碌,还是常大人辛苦。”翁渟敷衍了句,想尽快脱身。
可常彬仍不偏不倚地拦着他,续道:“少师头次接手科举事宜,万事定要仔细些。”
“凡事皆有第一次,常大人也是这样一步一步过来的,不是吗?”翁渟回之一笑。
常彬尴尬地笑着,手不自觉地捋了捋胡子,抽搐道:“那大人可知这暗含的规矩?”
“什么?”
常彬小心地四处张望,确认无他人后才凑近翁渟的耳边,小声道:“考场中人,自有命数。”
翁渟眼下一凛,声音都寒了几分:“常大人的话,止川听懂了,不过止川觉得大人多虑了。这些无关紧要的事于止川而言,皆是虚物。止川认的,只有考生的答卷。”
常彬不可置信地看向翁渟,气得抖成筛子,正要怒得发吼,却遥遥瞧见了柳琰晨。
“常大人平日里无要事时,几乎都最后一个到明政殿,怎么今日来得这么早。难不成会试未当上主考,一夜未眠?”柳琰晨慢悠悠地踱到玄武门,睨了眼常彬。
“柳大人说笑了。会试也是礼部头等要紧的事,我不敢怠慢。”
“那便更不该拦着翁少师。”柳琰晨朝翁渟看去,“翁少师还请加快脚程,学子都已在外头候着了。”
翁渟没做逗留,瞅了眼柳琰晨的马,头也不回地离开。
常彬还欲言几句,被柳琰晨挡住,“常大人该去礼部上值了。”
许是扰了好事,常彬略显不耐:“柳大人不在刑部,跑来这玄武门作甚?”
柳琰晨没有恼怒,反而平和应道:“常大人说这话是不是晚了?方才翁少师在时,您可不是这样的。莫非有求于人,难免低声下气些。常大人,与人相交皆谈利而往,如此杯盏往来,可是要吃大亏的。”
“你!”常彬无能地挥了两下袖子,手紧紧握成拳头,“柳大人难道与翁少师间,就是单纯的同僚之谊吗?”
闻言,身后的初阳越过了地平线,金茫茫的阳光笼罩了整座宫城,映在了柳琰晨背后。
柳琰晨凝眸假装仔细思考,微微一笑:“正如常大人所言,非也。”
他顿了顿,迎上常彬好奇的目光,黠笑道:“更是战友之情。”
——
柳琰晨帮子挡住常彬后,翁渟马不停蹄地奔向贡院,生怕误了时辰。
他只恨自己不会骑马。
马车不许驶入贡院官道,他便只能徒步而行。
刚才常彬同他讲的,他听懂了。
无非为朝中自己的势力笼络人才,太后一党如今式微,天平已不再倒戈朝中旧党,自是急得寻求新人。
但贡院早已被陛下亲卫虎贲卫封锁,连只苍蝇都飞不进去,又有刑部在侧,盯紧所有官员举动,嘉和帝咬定翁渟主考不松口,奏折堆成了山也不理,有些人该是急得团团转。
常彬脱下脸求他,也是无奈之举,赌一把翁渟的为人。
柳琰晨未及之时,翁渟就已瞧见常彬衣襟间的厚厚银票。
只要一念之差,他翁渟,便是万劫不复之身,只能乖乖做太后的狗。
想来太后知晓翁渟的为人,不会从翁渟这自讨没趣,多半是常彬急于邀功,才走了这些旁门左道。
一路上想通了所有,步伐都轻快了起来。仍是破晓时分,天色阴沉沉的,官道上未燃烛火,倒是有些可怖。
再往里走时,人渐渐多了起来,依稀能辨清人群的影子。
翁渟一时没看清,脚步抬得快了些,猛地撞到了人。
他连忙弯腰下扶,将被撞之人拉起。
翁渟凑近了些方才看清,其人面色清秀,染了点土地的味道,衣衫破旧却干净,沾了点被撞时地上的尘土,显得格外突兀。
翁渟愈发不好意思了起来,蹲下帮他收拾散落一地的行囊。
除了书和简单的床铺被褥,一件杂物都没有。
那人抖抖索索,见翁渟衣冠整齐,气度非凡,怕是撞到了什么高官,忙道歉道:“大人莫怪,是小民唐突了。”
他瞧见翁渟正帮他理着行装,更是惶恐,忙摆手道:“大人,小民自己来便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