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房内,薛公明听完宋凝霜的陈述,花白的眉毛渐渐拧成一道深壑。他枯瘦的手指在案几上无意识地敲击着,发出沉闷的"笃笃"声。
老山长忽然抬眸: “你如何能证明与沈师有关?此事非同小可。若无实据,诬告同仁罪名不小。”
“学生明白,证据皆会待雅集结束后呈上。只是眼下,还需劳烦山长配合演一场戏。”
厅堂内,雅集。
“沈师见解独到。”薛公明声音浑厚,在满堂赞叹声中显得格外沉稳。他看见几位画坛名宿已对沈长廷露出激赏之色,而书院几位年轻师者更是目含钦羡。
沈长廷躬身行礼,强压下嘴角的弧度,声音谦和得恰到好处:“晚辈拙见,贻笑大方了。”
身旁的吴师者轻抚长须,眼中闪烁着赞叹的光芒:“沈先生实在过谦了。”他手指虚点案上画作,“老夫亲眼见你在藏书阁苦研画论数日,这份勤勉...”说着突然冷笑一声,意有所指,“可比那些恃才傲物、罔顾师道之人强上百倍。”
沈长廷执礼的手势恰到好处地遮住了微扬的嘴角:“吴先生谬赞了。沈某不过略通皮毛,还需向诸位前辈多多讨教。”
待众人画作一一品评完毕,已时至午时,薛公明起身,只淡淡道:“诸位先行,老夫稍后便至。”刘斋长引客:“诸位请随我来,膳堂已备好本地名厨的拿手菜。”
沈长廷刚欲随众人离去,忽闻身后传来薛公明苍劲的声音:“沈师与吴师且先留步。”
这声音不轻不重,却似一道无形的绳索,将沈长廷钉在原地。
吴师者倒是神色自若,捋须静立。不远处的杨光旭闻声回首,疑惑的目光在三人之间逡巡片刻,终究还是随着众人离去。雕花木门‘吱呀’一声合拢,将最后一丝笑语也隔绝在外。
沈长廷缓缓转身,却见薛公明已重新端坐主位。
“不知山长有何要事相商?”吴师道。
薛公明并未立即作答,而是缓缓抬眸望向沈长廷。那一瞬间,沈长廷仿佛看见他眼底有打量闪过。
“吴师,”薛公明声音低沉,“今日雅集之上,老夫虽坐主位,却恰巧听闻你评价宋先生‘虚有其表’...”他抬起眼帘,目光如炬,“此话从何说起?”
吴师者闻言,那张布满皱纹的脸顿时涨得通红。
“山长,实不相瞒!”他声音发颤,白须不住抖动,“今日辰时,我与沈先生同行赴会,亲眼见宋子安不入书院,反拐进一处暗巷...”说到此处,他喉头滚动,仿佛难以启齿,“我等二人尾随其后,那民宅之中,她竟与一女子...行苟且之事!简直有辱斯文!”
薛公明神色未变: “吴师此言,可有实证?”
“这…这如何实证?!那屋内女子声声唤着'宋先生',淫词浪语不堪入耳!若非沈先生拦着,我定要破门而入,当场揪出这伤风败俗之徒!”
沈长廷被点名,不得不缓步上前,面露难色:“我当时亦是...念及同砚之谊...”他欲言又止地摇头。
“照沈先生所言,宋某倒要谢谢你的‘周全’了。”
一道清冷嗓音蓦然划破厅内凝滞的空气,帘幔忽被掀起,宋凝霜自侧门踏入。
沈长廷如遭雷殛,他瞳孔骤缩,不可置信地盯着来人——那本该被囚在西郊房的身影,此刻竟活生生立在眼前。
“你...”他喉头滚动,声音干涩得不成语调。
吴师者见到来人,眉头骤然竖起: “哼!”他从鼻腔里挤出一声冷哼,“宋先生倒是来得巧。”
宋凝霜不疾不徐地向吴师者拱手一礼,腕间淤痕在广袖间若隐若现:“吴先生,”她声音清越,不急不避,“宋某方才在侧室已听得明白,您怕是...”忽地抬眸看了沈长廷一眼,“被有心人蒙蔽了双眼。”
“蒙蔽?可笑!老夫亲眼所见,岂能有假?那巷中身影,那屋内之声...”话到此处突然哽住,这位古板的老儒竟羞愤得难以启齿。
“眼见为必为真。”
吴师者斜睨宋凝霜一眼,白须随着冷笑微微颤动:“老夫可是听沈先生亲口所言,”他刻意顿了顿,“宋先生早有红颜相伴,同住东跨院多时。”
他浑浊的眼中闪过一丝讥诮:“宋先生既要应付屋中人,又要...应付巷中佳人,”他意有所指地打量着宋凝霜略显凌乱的衣襟,“难怪分身乏术,连山长雅集都无暇赴约。”
宋凝霜唇角微扬,眼中却无半分笑意:“倒不知沈先生对宋某的起居琐事这般上心。”她指尖轻抚腕间淤痕,语声轻柔却字字诛心,“这般做派,只怕连市井长舌妇都要自叹弗如。”
沈长廷面上血色尽褪,他万万没料到姓吴的这老匹夫竟口无遮拦至此,更没想到宋凝霜能挣脱囚笼。正欲辩解,却听对方继续道:
"今日失约一事,确是宋某之过。"她忽然伸出手,露出青紫的伤痕,"只因赴会途中,遭人设局,那二人身着薛府服饰,口称山长有请。"
宋凝霜话音方落,厅内霎时陷入短暂死寂。吴师者离得最近,双眼死死盯着宋凝霜腕间那道紫黑淤痕。方才还振振有词的老者,喉头滚动却说不出一个字。
薛公明雪白的长眉骤然拧紧:“薛府服饰?”
“不仅如此,他们更道山长识破《雪景寒林图》乃赝品,这才致使我卸下防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