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水在衣服上向外晕染，里面的衣服也该遭殃了，隔着几层衣服的缘故，崔季行现在才感觉这水有些烫了，直烧心，也让人无端的变得有些脆弱。

林鹤清自始至终都很安静，一点声音都没出，除了靠在怀中的那点温度，崔季行什么都感觉不到。

夜幕四合，窗外已经开始起风了，拍打在有些年岁的窗户上，难免发出些声响，刚好打破这一室沉寂，也惊动了一动不动的两个人。

“起风了，天冷了，师兄去关窗好不好？”崔季行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语气也不自觉带了点哄慰。

林鹤清缓缓出了一口气，才慢慢坐起来，“大师兄，不当师弟了，还这般待我吗？”

崔季行先去把窗户关上，走回来在身边坐下，才觉得腿有些酸了。

“那不当师兄，这衣服你会给我洗吗？”

他有心顺着他说些轻松的。

林鹤清倒是没有考虑，马上就摇了摇头，“师兄会净衣术。”

“但崔季行不会啊，他只是一个平凡人。”还专门强调了平凡人三个字。

“多平凡？”

“平凡到，不能跟林鹤清一起回重回谷。”随后，又话音一转，绕了回去，“所以，这衣服你会给他洗吗？”

窗外风过林梢，声音沙沙作响，久久不忍离去，像是在等一个答案。

这次，崔季行接住了林鹤清的目光。

只听他轻声开口问，“崔季行说的是真的吗？”没有问那一句。

“当然。”不知道在指那一句。

“大师兄，衣服还是要你自己解决了，师弟我不会净衣术。”随后，他嘴角像是带了一点笑意，“以后，记得教教我。”

崔季行低下头笑了一下，但是品出来的都是苦涩。

他想留下林鹤清，但又知他若真留下，是委屈。

他寻不到两全之法。

“你可知为何，我父亲的遗愿是让我不要怨恨吗？”

“因为焕光不入轮回，没有往生之路，无论我如何心中不忿，都只能放下。”

一切都是没有意义的。

“所以，待在这里，其实也并不影响什么。”

他只是保留了不原谅的权利，其他的，什么也做不了。

“还有一个原因呢？”

崔季行突然的发问，让林鹤清惊了一下，他的未尽之言，被崔季行看穿了。

看着他的表情，崔季行就知道自己猜得没错，“你不是一个只追求意义的人。“

言尽于此，林鹤清已经没有闭口不谈的理由，“三千年前，焕光族长身受重伤，流落修真界被苍梧初代掌门所救。

但随后被掌门识破其身份，闻其起死回生之能，求其救母，族长彼时身体有恙无法施为。

不久后，掌门母亲病故，以致他心中不静、修炼走火入魔，怒起而伤人，又在族长尚有一气之时，炼制其魂魄，导致他死无全尸。

生前被族长照拂的人深感悲痛，此后族人恨意未绝，销毁秘法典籍不愿再惹火烧身，可是前来求救的人并不相信，仍旧络绎不绝。

不肯无功而返，便是一场屠杀，可是失去秘法的焕光已经不能再救人了，但一代又一代的屠杀没有结束。”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

“所以，父亲不希望我再怨恨，这种情绪，为我们带来的，只有灭顶之灾。”

“他只想，我好好过完这漫长的一生。”

这段话里面的信息太多了，崔季行一下子不知道自己该说些什么。

所以重回谷，因为没有树能救人了，才会酿成大祸，他父亲也因此而死。

而源头，又跟苍梧有关系，所以林鹤清不想告诉他。

“刚刚不想告诉我这些，是怕我难过吗？”崔季行还有精力逗他，“那看在刚刚师兄借你靠的份上，你可不可以也还礼让我靠一下？”

林鹤清知道崔季行会难过，但是不知道是不是崔季行隐藏的太好了，他无法分辨。

只能转过身面对他，给他一个不那么熟练的拥抱。

崔季行真的靠上去了，甚至还把一只手放在林鹤清腰上扶着，防止自己全靠过去压着他。

两个人就这样抱了一会儿，崔季行才把另一只手抬起来摸了摸林鹤清的头，“你辛苦了。”不大的年纪，却背负了太多的故事。

“你不难过吗？”林鹤清问的很迟疑。

师门，是崔季行除了宋玉最看重的地方，他会不难过吗？

崔季行把手放下，就坐直了，他的表情确实看上去，并无异常。

“我对苍梧山的记忆，只有师父、你，还有其他的师弟们，可是不管发生什么都是我不能阻止的，我会难过，但是却更多的是无可奈何，只要师父还在苍梧，我就会担起责任来。”

这责任里面，也包括——

心疼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