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连熬了两个昼夜,直至松了那根紧绷的弦,文竹毕竟是肉/体凡胎,终究乏了。
因料定自个做了恶事,梦里会有魑魅魍魉横行无忌——是夜,他在入睡前,特地将自个裹成了蚕茧状,拘束住手脚行动,免得被魇住挣扎的时候误伤己身。
不曾想,却是一夜酣睡到天亮。
这甚多年来,自当年事后,文竹竟难得有这般清静好眠的时候。
或许亲手了结那祸害,便是疗愈经年心上痼疾的至佳‘药引’。
从容推窗,潮凉湿雾浸润内屋,累日郁积的霉气一扫而空。
文竹眺向顾宗尧惯常爱待的方位,深吸一口气,朱唇咧开,发自肺腑地开怀畅笑。
待他出了门,面上也依旧带着残存笑意。
脊背挺直,走路带风,文竹那如画眉眼漾着显而易见的愉悦,落在书院诸人眼中,简直像瞅见金乌打西边升起一样惊奇——
冰山雪巅的仙葩思凡了?
不得不说,倒是有那么点意味在里头。
文竹一路行到学子自个温习功课、查漏补缺的‘自省堂’便停了步。
作为往届秋闱的解元,顾宗尧今日会驻守在‘自省堂’附近的‘三师居’,为参加本届秋闱的学子答疑解惑。
文竹定定看着‘三师居’所在,半晌,慢慢收了笑,不由地,抬起了那双被洗至蜕皮的手。
他总觉着,那些污秽还停留在上头。
神佛菩萨是否在天有知,天道轮回明朝是否报应,文竹并不在意。
但顾宗尧是那般刚直清正的人,他若用这双刚杀过人的手在他跟前执卷行文——
垂手,襕衫袖袍掩去微颤不止的指尖。
也罢,不急在这一两日。
文竹自言,声若蚊蚋。
旋即,挥袖转身,入了‘自省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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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日后,秋闱开。
文竹不再刻意收敛,而是竭尽全力,将多年勤修苦读皆书于笔下。
出考场一旬后,贡院放榜,文竹之名赫然列居正榜第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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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都人才辈出,每三年一次的秋闱更是群英荟萃。
能在正榜前列留名的,来年春闱必定金榜题名,得中殿试一、二甲。如此,往前不是各世家大族寄予厚望的子弟,再或就是地方上享誉多年的大才子。
至于这个文竹……
凑热闹看榜的人都愣了,这是个甚么东、哦不,人啊!没听说过啊,哪家出来的?
便有同为庭山书院学子的同窗出来,谦和又意有所指地道,是蜀地来到庭山书院进学的生员,然平日才学中规中矩,在师长们眼中并不出众,倒是那张脸长得实在好,美如冠玉,见者难忘……
又有在场官绅家仆,恍然忆起,连声附和,也道好似在工部主事李大人府上看见过,听说是李大人仁善,收留的远房表侄……
锣鼓喧天。
“远房表侄”的报喜差人到李府的时候,李博镰正被他夫人指着脑袋大声喝骂:
“……都是你那个贱婢生的好儿子,教我儿跌断了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