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时承诺旬考后便和司马德亲近,不过是文竹的推搪之辞。
但他亦知,狗东西不是个好打发的,到时必得再费心周旋。
总之,文竹想,只要拖延到金榜题名,那祸害再是色胆包天,也不至于敢强辱朝廷命官!
只未曾料得,待真过了旬考,他不过随口几句话竟就将那厮给敷衍过去了。
至于狗东西口花花占他那些嘴上便宜……
文竹敛眸冷笑,迟早有能清算的那一日。
他下意识将司马德谑笑时面上的神色给忽略了过去。
自入京再遇顾宗尧始,文竹便觉得自个如溺水之人逢见浮木——哪怕周遭危机重重,身陷艰难险阻,也终究是幸运的。
只要他不急不躁,迟早能有脱困上岸那一日。
白马过隙,光阴似箭,很快便到了秋闱前夕。
这段时日来,文竹边和司马德逢场作戏,边在休沐日的时候,忍不住往竹里巷那边儿去。
他给自个找了很正当的藉口,每回都用书箱装了一摞子疑难过去。
虽是如此,文竹却并非是抱着为难顾宗尧的心去的,自是对顾宗尧道不求甚解。
但顾宗尧其人,在谈经论道方面尤为固执,若遇到他也不甚明了处,必要留着文竹一同辨析阐释个清楚明白,直至天际隐泛青灰色。
竹里巷地处偏僻远郊,若在日暮前没赶回城里,待到宵禁时还在街上游走晃荡,被京卫逮住,就得收监入狱受笞刑。
王媪初时还欲留文竹过夜,文竹婉辞谢绝数次后,终是不再提。她转而在差不多的时辰,端着簸箕在小院里做活,瞧着天色差不多了,便会催着顾宗尧搁下书卷,仔细叮嘱他定要将文竹送回闹市街上才放心。
而送文竹回城的路上,顾宗尧大抵也寡言少语,多半时候剑眉紧蹙,冥思苦想,力求将尚未解决的疑难在抵达目的地前,同文竹道个明晰。
斜阳余辉渐弥在青年坚毅的五官轮廓上。
伴行的少年脚步轻快,偶尔踢踏,溅飞了路上碎石,惊着了丛中栖鸟,便趁着那一瞬,将始终凝在青年面庞上的余光,改作正大光明地直视,微笑着吟诵一句,原头鹡鸰如有知,应怜岁暮得同栖。
如是能这样过一生,便不羡鸳鸯情人,永为鹡鸰兄弟,又何妨?
偏天意难违。
这日,文竹方从竹里巷归来,步入书院学舍。
排屋走廊上静悄悄的,除却廊道的呼呼风声,半点多余声音也无。
按常理,往日这个时辰正是那些个同窗聚在一起或高谈阔论或指点江山,互相吹捧的时候……
秀眉微蹙,文竹放在外门栓上的手迟疑了一下,没往里推。
可惜即便拥有兽类的警惕,预感到了天敌将至的讯息,弱不胜强,也逃不过被猎捕的命运。
就在他脚步停驻在门外的这一瞬,屋内地烛台倏而亮起,寓意不详地,爆出几声“哔啵”。
如炸耳边,清晰可闻。
似被毒蛇缠绕上的貂鼠,刹那间,文竹浑身汗毛直竖,阴恻窒息感顺着他的脊骨迅速传遍周身。
在那一息失措无着后,文竹转身,撒腿就跑。
然才跑出数步,他便被不知何时便隐匿在柱后的护卫反扭了胳臂,直接扔进了门。
文竹狠砸在青石砖地上。
单薄的衣衫没法保护他瘦弱的身躯,只那一下摔砸,疼痛便直钻天灵盖,让他错觉自个被摔散了架,不由得半抱双膝,蜷身颤抖。
“——嘶,下回轻点儿,摔坏了爷的乖乖,你们可赔不起。”
锦衣华服的贵公子悠悠上前,撑膝半蹲,洒金折扇拨开地上人散乱的发髻,挑起那小巧尖削的下巴,左右打量后,将其唇上咬破的鲜妍以指抹匀。
文竹张口欲咬,顾宗尧抽指离开,又阴恻恻地笑:“红妆艳色,绝代姝丽,世间难觅啊。”
呸。
文竹没咬着人,只咬到了虚空,狠狠地吐出一口血沫子。
他痛得泪眼朦胧,满口腥咸,也没忘了腹诽面前装开屏雀的光腚鸡——阴阳怪气,尖酸刻薄,怎不净身入宫做太监!
“说说,这回觉着自个儿又错在哪儿了?”
随侍搬来太师椅,将司马德伺候落座,便悄无声息地散了个干净。
呵,大太监领着帮小太监。
稍缓了缓,文竹便强撑着坐直了半身,他扒拉着衣袖,粗鲁揩拭适才脏东西碰过的唇颊处。
听见这句话的时候,差点对对方溢出声“公公”称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