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山坡上,五六个人策马而来,一个身着黑色短打,腰带佩刀的精练男子一马当先。
听见破庙里的嬉闹声,他们立马驻足而望。男人察觉到不对劲,带着手下下马,远远望见庙内景象。
几个大汉,正欲欺负一个弱女子,她大约十七八岁,衣着朴素,脸上蹭上黑灰,地上炭火未熄,几条烤鱼焦黄诱人。
太史郢手放在刀柄上,神色低沉,脚步稳健,正欲大喝。却见女孩身姿轻盈,手力稳健,一把抓住男人的肩膀,将人举过头顶,其余三人瞠目结舌,她信手一扔,把人丢到槛外,尘土风扬。
三人脚步慌张,进退不定,穿着细布群青直裰的男人,拉扯同伴,快速喝到:“快跑!”
太史郢鹰般锐利的眼神变得柔和,愠色消退,是个威猛的女子!他和南宫玉流并称珠江双士,南宫是文雅多才的红粉贵公子,他则是刚劲果决的行伍青松。一柔一刚,一动一静,同为身世显赫的青年,吸引了城中各色人家的目光。
女孩身形窈窕,如同一支细长的柳枝,小头小脸的,眉若青烟,眼含秋水,下颌微方,小家碧玉,不外如是。
不自觉把她的样貌印入心底,太史郢翻身上马,领着下属,回城中官署。
杳杳吃饱喝足,打算给自己找个活计。码头每日停靠着连片货船,大量卸货工人齐聚于此,有的来自博州,有的远道而来,于此谋生,从老到少,都是无论寒天酷暑都不休息,挣下自己和家人谋生的饭钱。
抗货包的事,最容易损伤身体,壮劳力随着日复一日的工作,加速衰老,沉重的货物下,他们被晒伤的躯体,鼓起的青筋和额上深深的皱纹,都落入杳杳的眼中。
毫无疑问,这绝不是个好差事,但想完成试炼,那就百苦皆可受。
童仆打着伞,工头在阴影下翻看账簿,连眼神也没抬。
“你想来干活?一边玩儿去。”
“我力气大,不是一般人。我可以演示一下。”
杳杳走入卸货的队伍中,堆成小山的货物被用布包裹,麻绳捆着。刚触碰货物,被一个敞胸露腹的工人打开手,“别在这儿妨碍人。”
杳杳不做声,轻松单手拎起另一包更重的货物,又用另一只手抓住货包的麻绳,持着这两大包东西,大踏步走到工头旁边。
“这样算合格吗?”她歪头一笑。
“呵~呵,可以,有意思。”工头觉得这姑娘不是一般人,没错,那个弱质纤纤的少女,能这么有力的,不知道吃得多不多。
“一天二百文,你要是轻快舍得干活,我还给你涨工钱。”工头伸手指着杳杳,语气中掩饰不住的激动和震撼。
海里没有稻米,有鱼,很多很多的鱼,也没有青菜,杳杳很高兴能吃到岸上这些从未见过的食材,虽然说,从世俗的眼光来看,冯老板给的伙食待遇并不宽厚,但是杳杳吃得很高兴,干活更是卖力。
“没见过女人有这么大力气的,也没见过干苦力还这么开心的。”工友们歇凉时,闲话日常。
“你比五个壮劳力还猛,我给你涨到五百文。”冯老板笑嘻嘻的,眼睛眯成一条缝,发福的身体掩在石青色团花纹直裰里。
杳杳高兴地真的蹦起来,她喜欢被人赏识的感觉,这样离攒够钱更快了。可能是高兴地太早了,又见冯老板冷着脸吩咐:“把干活最不利索的四个人裁了,这个瘦的,那个胖的,还有甲板桅杆下的两个老东西。”
冯老板手指到的人,无疑都露出了哭脸,杳杳的喜悦坠入冬日的冰窖,一下子冻僵了。控制成本,裁剪人员,才能扩大利润,这是经营的法则,也是人间常有的苦痛压榨。
杳杳初入人间,不能接受这样的把快乐建立在他人的痛苦之上。
“那他们去哪里工作呢?我知道吃饭是要给店家铜板的,如果他们在这里吃不到饭、领不到工钱了,那外面的人也不会给他们吃饭了。”
冯老板慢悠悠地侧头,“这不关我的事”,声音细微而冷漠。
“那好吧!”杳杳下定决心,“给我结账吧!我不干了,把他们留下。”
那四人难过的表情被惊讶取代,又流露出希望的神采。
“你犯傻了?”冯老板停下脚步,“这关你什么事?”
“我在这儿呆太久了,也得换个地方了。”杳杳不是出于一时冲动才辞工,她只是惊觉,在冯老板这里干再久,干得再卖力,她都别想在三个月里攒够一百两,既然是要走的,不如早走;再者,好不容易来人间一趟,难道就在这里呆着?红尘繁华,心驰神往。
太史郢巡视码头时,一眼从汗流浃背的劳力中,辨认出熟悉的倩影。
“她怎么在这里抗货?她力气真大,比高她一个头,五大三粗的男人还要利索。”
之后的日子,他没事就跑到码头,远远看着她干活的样子。
日光如火,她的小脸通红,但是力气不减,扛着两包货走在搭在货船上的木条上,木桥随着货船的摆动微微摇晃,但是女孩脚步很稳。后边一个工友身姿一歪,整个人差点载入海中,女孩忙甩开肩上的东西,拉回工友。
男子抚着胸口,大喘气,要是摔下去,扭伤腰,或是断几根骨头,不能劳动,那他四个孩子和妻子、老母,就得挨饿了。
工头大叫,“那个女的!你把货扔水里了,造成的损失由你负责。”
杳杳不屑地吐舌,赔就赔,伤了货重要,还是伤了人重要。
太史郢把一切收归眼底,虽然有些不忿,但为她出头太过突兀,素不相识。
这日,他又找着由头来码头视察,但找了许久,却不见当初的倩影,晃悠了好几圈,陪行的官员脚都走痛了,不敢抱怨。
太史郢想云淡风轻、故作无意地提起女孩,但实在没有由头,闷在心里,脚步愈发急躁。
整个上午他都在查账、巡检,好似繁忙,但实际心不在焉。
沉着一张脸,挑出几个错处,把专管码头的小吏一顿数落,气势汹汹出了门。
小吏正了正幞头,这是哪里招来的闷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