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口又是一阵剧痛,耳边亦回荡起数日前欣云坠崖前的声音——
“茏儿,原谅我可好?”
“好好活着,小晗哥再不能守着你了。”
“萍根于水,树根于土,天渊殊途,无为同归。”
话音温柔却又句句如芒,深深袭进她体内,落了经年不曾有过的剜心之痛,又如遭人生生凌迟,剐到最后血肉皆尽,麻木不知,只留下空洞冰冷之残骸,行尸般苟且。
她黯然叹息,又木木起身行至床头柜前,从中取出三物。一是藏之已久的白衣童子图,再是欣云曾拿予她包扎伤口用的金丝手绢,以及出事当日欣云为救她而扔出的兰花折扇。凝视旧画,又闻那后二者上残存的木兰清香,她几疑欣云仍旧在世,只是公干未归。然理智又将她拉回现实,想到自己任性胡为以至殿下丧生,今却还在厚颜无耻期盼侥幸,真真丧尽天良无可救药。因打定一主意,转身去了书案铺纸研墨,迅速挥毫写下脱离五服书,完之弃笔,又自腰中抽出软剑,对着窗外青天喃喃说道:“晗儿,你且等等,我这就来陪你。”语毕长剑一挥,横颈自刎。
“住手!”启絮的声音忽然响起,与此同时房门砰地一开,一条人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闪至跟前,轻巧夺过她手里的剑,气喝一声,“你这是作甚?!”
忆晗怔了怔,目光渐自落到被夺去的软剑上,话音清淡如常:“还我。”
启絮拎紧手头剑,斥道:“你的命是殿下拼了命换来,殿下不让你死,你就没资格死。”
忆晗闭目沉吟,心如止水道:“我害了她,如今以命抵命,有何不可?”
启絮冷笑一声:“错了,你便是有十条命也抵不起殿下性命。这般窝窝囊囊地死,除了让人笑话,还能怎样?”
忆晗缓睁双目,语气淡无生机:“我只想随她去,别人如何想,又与我何干?”
启絮上下打量着她,冷笑不迭,又从怀中取出几页散纸丢了过去,言道:“此乃殿下随笔,今日收拾遗物偶然得之,你自己看看罢!”
忆晗呼吸一滞,怔神半晌,方低着头颤巍巍地翻阅,只见上有一纸写道:
【连日相处,心生爱慕,奈何此情不为世道所容,唯恪收心底,未敢逾纵。】
又一纸言:
【夜告真身,茏儿心灰离去,余寝食难安、悔恨不已。】
【茏儿回府数日,避而不见。余心焦虑,欲行解释,又生口角,气拟和离,不欢而散。】
【茏儿游园,于人言笑晏晏,于我陌路冰霜。果真相见不如不见,深情不如无情。】
末纸竟取丹墨而书,上有词曰:
【一片赤心,无猜两小,青梅三四月,五六七酌酒,八载生离思怅怅,九泉契阔泪幽幽,孟泰媪前十徘徊,肠百结,心千愁,万般无奈付清流。】
词风悲凉,抒尽主家满腔凄楚无奈。忆晗念及末句,已是痛入心扉,双手颤个不停。
启絮见状也是生了怜意,目光渐自缓和,又谆谆劝之:“殿下手书尽诉衷肠,如今更是舍身换你,足见情深义重。你若还有点良心,就该好好活着,莫再糟蹋她一片赤诚了。”又深一呼吸,感慨言道,“细思之,她待你至真至诚,其言其行不过情之所至,又何曾违了那世道伦理?”说罢一叹,又看了忆晗一眼,随手将软剑扔到地上,转身踏步离去。
“情之所至,何违……伦理?情之所至,何违伦理?”忆晗手捧随笔,怔怔复念,忽地颓然伏地,泪如泉涌,再是忍不住失声痛哭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