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遇了甚么难事?”忆晗颇不放心道。
“没、没事。”
“还说没事?适才还呓语连连呢!”
欣云心里骤然寒意绵密:“我都说了些甚么?”
忆晗摇头道:“听不太清楚,像是唤了好几声父母,还有甚么不孝、不家之类。”她说着不禁啼笑皆非,又调侃道,“欣云,你这梦好生复杂!”
“真的?”
忆晗颔首,又见她神色不对,因笑意微敛,关切问道:“这般心事重重,莫非真遇了甚么事?”
欣云倒抽了一口凉气,又抬眼细细将她打量,见她如今精神气色恢复,因决心与之坦言女身:“确有一事,今不得不与你交代清楚。”
忆晗讶然之余,略一正色:“好。”稍顿又问,“可是事关你我婚事?”
“你晓得?”
“你之前不是说过,待我身子康复,便要与我好好谈谈?我料想,你一直与我若即若离,定是事出有因。”她说着心绪微一低落,又抬眼续道,“欣云,我平素哪里做得不好,你只管坦言,我都愿意去改,惟愿你真心相待,莫弃我而去。”
欣云幽幽一叹:“茏儿很好,是我不好。”
“欣云哪里不好?”
“我……”她说着长吁一气,似鼓足勇气一般续道,“今夜我所说之事,与你而言匪夷所思,你定要静心听我讲完。”
忆晗见她正色,自也跟着肃然,乃颔首示意请讲。
“茏儿,其实我……我本名并非言欣云,亦非杭州人士。”
忆晗芳心瞬间漏跳,又眉关深聚,凝神屏气等她说下去。
“我本姓朱,闺名晗儿,家父即是当今圣上,而我,便是那与你并称‘京师双晗’的晗公主。”
忆晗一时脑海空白,几疑错听。半晌回了神,却是霍然起身,惊震端详起眼前人。
窗外,一道闪电骤然划过,连带了一阵瓦釜雷鸣,几欲将这夜空一劈两半。
忆晗抚着心门,强自镇定道:“欣云,别开这等玩笑,这一点都不好笑。”
欣云郑重言道:“我所言并非玩笑。”
忆晗难以置信,怔怔地问:“你定是骗我的,对也不对?”
欣云摇头答道:“先头因着有那约法三章——互不问及对方过往,便无与你坦白。只不曾想到我竟会是小晗,亦不曾想你会对我错动真情……”她说着心如刀剜,眸光闪烁,又解开裹胸带,牵着忆晗之手往自己襟内探来,缓缓续道,“我早想过与你说白,只因你当时身体抱恙,故拖延至今,未得及时解释清楚……”
手指与身体肌肤的触碰最是真实不过,忆晗霎时如雷轰电掣一般,收了手仓惶后退了一步,颤声说道:“你、你……不,你不是,你怎会是……”
“我本就是女儿身来。十八年前战祸不断,父皇将我寄养于千寻寺中,一心师父为护我周全,便让嬷嬷将我扮作男儿收养,之后遇了你与冰姨,那三年相处之事你比我清楚,再后来我便因受伤失忆,被接回皇宫。”
忆晗惊疑未定,不肯置信道:“这不是真的,你怎会是女子?你……从来都是我的小晗哥啊!”又似想起甚么,抬眼问道,“你说你是晗公主,可公主如今身患重疾,被隔离于护国寺后……”
“三年前,高丽使者来京,不知从何处见了我画像,竟起联姻之心。而那所谓联姻,明为安邦结好,实则居心叵测。父皇以我年幼为由回拒。只那番邦小国不肯罢休,上年又重提此事,父皇不置可否,我唯设法装病隔离,望借悠悠众口堵住那来使的嘴,待他年中离去,再寻机回宫。”
忆晗闻言已凄入肝脾,却尽量压着声气问:“那你女扮男装去我招亲场地又是怎么回事?”
“那日家师病重,我乔装探病归来,遇你二哥相邀,便又去听月楼。期间见那林隐纤意外摔落,救人心切,只好闯入场地,未曾想绣球竟会神不知鬼不觉落于我手。”
欣云所言凿凿,叫对方再没了自欺欺人的余地。忆晗因是脚下一软,心间波澜起伏,又低颤一问:”为何你不早些与我说白?”
“我……”欣云心中一沉,轻声解释道,“我怕你病中,承受不来。”
忆晗长泪如珠滴落,痛心入骨:“那如今,你又知我承受得来?”
欣云愧疚自责:“是我优柔寡断,对你不住。”
忆晗痛极反笑:“说得好,一句优柔寡断便撇个干净。此事你本该在成亲之夜就得与我坦白,只你没有,一拖再拖,无非是怕泄露身份,致令名节不保。殿下,我说的是也不是?”
这声“殿下”一出,即叫欣云心酸又慌了神!
“茏儿,我……”她下意识上前一步,欲牵其手解释。
忆晗却生生退后一步躲了开去,心伤至极处,语气也显得绝望薄凉:“我原以为嫡长公主文采风流高风峻节,犹仰慕之。熟料殿下欺世盗名,竟是把人当了玩偶,肆意玩弄于股掌之间……”
欣云额蹙心痛,断然否定:“我没有!我待你虽有隐瞒,却不曾起过一丝半毫不敬心思!成亲那夜,你我素昧谋面,我自不敢轻易坦言。茏儿,将心比心,我对你……”
忆晗愤懑痛楚,咽泪苦笑打断道:“你对我,还嫌笑话不够?”
“不是,断然不是!你待我深情似海,我自愧无以回报,岂敢有半分嘲笑心思?茏儿,由始至终除了身份,我并没对你隐瞒任何事。我对你,实如你待我那样儿……”
忆晗闻之面色惨白如纸,怔怔看着眼前人,眼中泪珠转来转去,明明几近崩溃,却尽量维持最后之平静,淡声言道:“那试问殿下,我待您是男女之情,您待我,又是甚么情? ”
“我……我对你……”欣云茫然失神,竟不知如何答复,又因发着高烧、动了心气,身如风中残叶,频频摇曳。
忆晗见她噤口难言,一时透骨酸心,凄绝苦笑,因拂袖决然离去。
欣云只觉眼前一阵天旋地转,昏昏沉沉中,强自抬眼望她背影,口中喃喃唤着“茏儿”,话音甫落,人已失衡倒地,昏迷不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