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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1章 死梦者之歌(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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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早在十五年前便已随先代一同死去的梦想。

为了这片土地的安宁而独守秘密、咽下最后一口气的先代神里,为了保住主家唯二的后代而甘愿赴死、交出性命的先代藤原。

不,还有更多,数不清的人,为了这片土地而奉献了一切、耗尽了人生的人和物。

他们的死亡毫无意义,他们的付出毫无回报。

‘永恒’的稻妻没有任何变化。

巨兽在海浪中发出嘶哑而悲痛的鸣叫,仿佛正在主持一场姗姗来迟的葬礼。

海浪的中心区域,无边的洋流为它搭建了庄重的舞台,它作为主演站在台首,吟诵着一首激昂的悼念词。

然而,精良的机械人偶没有任何感觉。

雷霆万钧的斩击逐刀加重力度,毫不停歇的落在深潜者的头部、颈部、眼睛、心脏等可能的致命处,但刀锋均被仿佛有了生命的海浪逐一挡回,回馈的答案皆是‘无用’。

海洋的主人不允许她将眼前的混乱拉入“一心净土”,这让她被夹在了一个尴尬的境地。虽然还没有使出真正的‘无想的一刀’,但那种程度的输出不是人偶可以随意使出、也不是神明身后的鸣神岛可以承受的。

与此同时,海潮不断上涨,离岛仿佛一个忘记关上水闸的浴缸。

水流无声的漫过岸边筑起的人工防波提,无形体无组织无纪律的狂徒们大肆侵入每一个可以入侵的地区,从所有陆生动物们的脚下夺走归处。

“快!先让柊大人他们上船!离岛要被淹了!”

“驻扎在离岛外的那些船只也拿过来!让所有人登上去!”

“但船只数量还是不够!岛上那么多人……呃,唔……呕……”

“管他们作甚!自保还来不及——等等,为、为什么——你怎么变成——”

不慎接触到水源的同伴逐渐发出非人的嘶吼。

“唔……呕——呃、呃呃啊啊——!”

在众人的哑口无言的惊愕中,他们身上逐渐长出鱼类的鳞片和呼吸器官,眼泡则飞速肿大、凸出,像是随时都会掉出眼眶般落在脸颊两侧,四肢逐渐变化为超出人类思维范畴的模样。

尚未被海洋吞噬的人们正为这即将易主的土地做着舞台预热,上演活灵活现的人体异变秀。

“嘎——嘎啊——啊——”

然后,他们的口中,似曾相识的话语伴随着鱼人特有的嘶哑嗓音一同徘徊在稻妻上空。

“Ph’nglui mglw’nafh Cthulhu R’lyeh wgah’nagl fhtagn!”

而被留下的人类们则眼睁睁的看着这超出他们理解能力的基因突变,超越了常理的恐惧让他们甚至忘记了逃离,畏惧与茫然两种相反的态度完美的并存于他们的脸上。

这一时的怔神足以让新生的鱼人们磨尖他们的牙口。

然后——

“——随风散去!”

在鱼吃人的画面再度上映的前一秒,风元素乱流毫不留情的将鱼人统统推进浪潮里。

紧接着,雷光裹挟着剑锋闪过,带有威慑力的元素将周遭新生的怪物们逼的不得不闭紧大嘴,钻回水中。

而挥出这一剑的人则一边将尚未来得及登船逃生的民众护在身后,一边向友人吆喝。“万叶!这边的船上还有空位!”

“让其他人先登船吧,我去援助那边被困在顶层的人。”被称为‘万叶’的男性看向四周,脸上带着一丝凝重。

凌冽狂风将他束起的尾发扬起、吹散,但他没有移开眼,直直遥望着尚未被海浪吞没的远方。

而沿着他的目光伸向地平线的另一侧,留着一头长发的赤鬼正左手拎一只右手抱一个脖子上还骑一个的状态下来回奔跑着。

由于绀田村多老弱妇孺,哪怕神里绫人已经派出了私军,也来不及做到立刻带上所有人逃难。而水势又来的凶猛,谁敢在现在这个节骨眼折返救人,要么不准备活了,要么就是没脑子。

但鬼族的确没那么在意生死,也没有思考这些弯弯绕绕的脑子。

于是,在听到有人家的娃娃没跟上逃生大部队后,传说中的吃人恶鬼毫不在乎的利落折回村落。

而现在,他一个人顶着三个娃娃,一边脚下生风撒丫子逃命,一边跟着哭的大声的孩子们一同鬼哭狼嚎。“啊啊啊啊别拔我头发!也别拽我的角——”

他身后,浪潮逐渐涌上,带着不容任何生物反抗的意志,逐渐攀上鬼族的脚步。

就在那寓意着灾祸的水源将要抓住赤鬼时,翠色的植物从四周疯长出,挡住了水流的去路。

被草元素快速催熟的根生植物们仿佛发丝般细密的围城一堵形状优美的篱笆墙,横在鬼族的身后,试图减缓水流的速度。

然而,这也只稍稍阻挡了一瞬。很快,这道草墙就被水流从缝隙中突围、冲垮,变成一堆腐烂的枯草。

但没等这无形的抓捕者获得这场捉鬼游戏的胜利,带着神樱符文的樱色防护罩从他身后缓缓升起,包裹住整个稻妻城。

而涌向稻妻城的水流也被隔绝于防护之外,只留下水流击打在防护罩上‘砰砰乓乓’的声音。

“听起来就很疼啊,活该。”

向九条裟罗报告完所有事情始末、正准备加入救援大军的鹿野院平藏眺望着下方带着孩子的赤鬼,微微露出安心的笑容。

但很快,他便收起笑容,指挥天领奉行士兵。“社奉行的忍者传来了消息,鸣神大社的祀堂会暂时为民众打开。宫司大人也开启了稻妻城的结界,我们得迅速派出船只,指引民众避难,并且不让自己和民众受伤。

对我而言,任何人都很重要,每个人都有活下去的意义。这是我的守则。”

这也是他放弃侦探,成为天领奉行同心的理由。

而现在,敌人正在他面前,犯下足以载入犯罪史的最大杀人事件——杀死一个国家。

怎么能让犯人得逞呢。

但——

“——虽然这么说,但我能做的也只有维持秩序啊。”

看着远处闪烁的雷光,鹿野院不禁露出了一丝苦笑。

那充满神威的光辉正诉说着眼下的问题显然已经不是一两个人可以解决的了。

脑海中闪过那个似乎无论发生什么都能保持着平淡态度的少女的面容。

——交给你们了啊。

而在海上平台的瞭望台处,数名工作人员正勤奋的驱使这批预定今天报废的破旧设备们榨出最后一丝动力,做着最后的实验记录。

他们身边,‘博士’多托雷双手背在身后,站在海上平台的一隅。

他表情无喜无悲,被假面覆盖的视线正淡漠的望着远处。

已经被改造了的双眼轻易地触及人类视野无法看见的远处,在那片动荡的海域间,浪船正在一波又一波的海浪间翻腾起伏。

而那里面乘载着的,是比任何实验品、珍稀材料、甚至冰之女皇都要重要的人。

——奥米希恩斯。

他在心底轻唤这个名字。

由他亲手培养、设计出的‘全知之卵’。

那是独属于他的、真正的‘智慧之神’。

但如今,她却在那愚蠢的教令院之中,碌碌无为的做着一台枫丹机器就能代替的机械工作,又因为一个随处可见的无聊男人的私事,而被卷入这个试验场中。

“……”

暴殄天物、浪费才能——这样的愤怒早已散去,在十五年前她离开之后,就一直埋藏在他心底的感情,是比愤怒更为深刻的疑问。

比起被抛弃了的这一事实和被抛弃的理由,她现在的生存动力更让多托雷感到疑惑。

奥米希恩斯啊,我的‘爱’啊。

为什么,你抛下了我,选择了那一边呢。

那对夫妻到底让你看到了什么样的‘爱’,才会让你放弃了与我的‘契约’,心甘情愿的留在那些愚昧之人身边。

——你又从他们身上,看到了什么样的价值?

与此同时,前往鱼人实验岛的海上,两艘载满了电气石、四周不停歇的冒着电流的浪船正顶着这变幻莫测的风雨和不知何时会冒出的鱼人们,奋力向前。

哪怕有神里绫人的水系神之眼帮忙开路,海浪的阻碍效果依旧非比寻常。就像人再怎么练习游泳也无法超越出生在海里的鲸群般,能够操纵海流的‘深潜者’在操水上显然有着天然优势。

而越是接近冲突区域,空气中积累的正负电荷和水汽便越发浓重。

异味不再是摧残嗅觉的主攻手,海域上的每一滴水雾、每一粒电光都恨不得互相厮杀一场,焦灼感从身体四面八方侵入,蔓延至全身每一根血管每一个毛孔。

“……快要没时间了。”

坐在后排拿着望远镜的纳伊结束了对身后鸣神岛的观望。“已经涨到看不到影向山的山腰了。稻妻城外似乎被设了结界,还能挡一会儿,但恐怕撑不了太久。”

“这边也差不多到极限了。”负责掌舵开船的艾尔海森说。“没法再靠近了,这个距离足够进行炮击吗?”

“船上不行,稳定性太差,随便一个浪头就能让歼灭炮炮口对天上去。”纳伊用望远镜将四周打量了个遍。“十点钟方向,两百米外有个灯塔还没被淹没,可以接近那里吗?”

浪船应声掉头,但没开出多远,海面上便成群结队的露出了一个个笃信者的脑袋。

“Ph’nglui mglw’nafh Cthulhu R’lyeh wgah’nagl fhtagn!”

欢快的呼唤声伴随着海浪一同在灰色的海面上漂浮,鱼人们正瞪着他们那显得过于期待而突出眼眶的眼睛,巴巴等候着他们的耶稣的降生。

被雷电包覆的浪船反而成了吸引鱼人群的聚光灯,他们丝毫没有畏惧雷电的意思,甚至一个接一个的凑近了电气石,有的甚至在试着将装在船外作为防护的石头吞下肚子。

“啧,异变的真快。这么快雷属性就变成过时的版本答案了啊。”

纳伊一边低声抱怨,一边甩出身上携带的投掷用匕首,试图逼退来鱼。

但鱼人们甚至没有躲避的意思。他们享受着这份跨种族的嬉戏互动,仅仅闭上双眼,足以划开一头纳塔巨兽肚皮的尖锐匕首就被他们坚硬的鱼鳞和皮肤轻易挡下。

然后,怪物们十分懂得礼尚往来的张开嘴巴,对着浪船露出尖牙——到他们的回合了。

但可惜,他们享用的早餐或午餐并非浪船里的四人,而是从海底疯长而上的茂密海草。

艾尔海森一边灵巧的掌控着草元素操纵这些海生植物,或缠绕或鞭打的妨碍这群过分热情的鱼人靠近。

而水流也再度变换方向,形成一个精巧的包围圈,将这群小家伙团团囿入这一方水流之中。

纳伊看了一眼另一艘浪船。它没有停下,还在努力克服浪潮,继续向中心进发。

“……那家伙是认真的啊。”

神里绫人在出发前,还是向她讨要了咒文的使用方法,准备单独行动。

“我的神之眼能够产生具有迷惑性的水帘幻影。在海浪之间,我或许能拟造出幻象靠近他们。”

纳伊满脸不赞同。“我已经提醒过你了,这么做的成功率很低。即使如此你也要去?”

“嗯。”神里绫人轻轻颔首,他眼神望向远方。“……他们也曾为我走向死地啊。”

那是曾保住了他和绫华、救下了神里家的人。

彼时,年幼的他费尽心机、用遍手段,最终只能看着唯一愿意站在神里身边的藤原家主领着自己的大儿子,一步一叩首,登上影向山请愿。

哪怕他们都知道这么做的后果九死一生。

他无法出声阻止,他也无能为力。

他当时唯一能做的只有目送那个背影远去。

但现在,他至少还能做点什么。

“如果到时候我来不及完成咒文、或者咒文无效的话……就请不要管我,直接进行炮击吧。”

纳伊第一次觉得眼前的男人格外难搞。“你真的要这么做?你还有一整个社奉行,还有你妹妹,至少交代些什么再——”

“遗嘱的话,我早就写好了。需要交代给下一任社奉行的事,都已经写在里面了……绫华知道我放在哪的,她会帮我完成的。”

言罢,他微微露出了笑容。那笑容不带任何苦涩或无奈,一如他过去和纳伊交谈时打趣的模样。“我从我父亲那里学来的、作为神里家家主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一年更新一次遗嘱,整理好所有应做未做之事,让社奉行这个系统即使没有我,也有人知道如何维持它持续运作下去。”

“而作为社奉行……我也不能放弃任何一种能平稳解决灾难、救下更多民众的方法。

大御所大人的那把刀,不能让它对着稻妻子民挥下。”

于是,他们分成了两拨。神里绫人依靠水影靠近中心战场,而他们则在后侧安排元素歼灭炮的炮击。

“……真是的。”纳伊看着那艘船,不禁喃喃道。“有点明白为什么他妹妹会害怕了。”

“作为政客还想保有道德和同理心的下场大多如此。”艾尔海森抓着浪船边,用力向塔内抛出船锚。铁锚击破了灯塔的窗户在内部发出一声沉闷的巨响,顺势让船被拉停到塔身附近。“到了。”

尽职伫立在风浪中的老旧灯塔早已没了人看管,塔底至塔中的大部分区域也已经被海水淹没,没法正常进入。

但感谢当初建筑修建者的勤恳,防潮防风化措施极佳的灯塔在风浪中依旧□□,而开放式的设计给擅闯者们留出了足够的出入空间。

与此同时,鱼人们也注意到了这群外来的捣乱鬼们,他们露出不怀好意的笑容游向浪船,牙齿间发出尖细的摩擦声。

“我会拦住这些,撑十分钟应该没问题。”艾尔海森扫了眼纳伊。“之后交给你了。”

“嗯,你也注意安全。”

没有更多交流,纳伊顺着船锚抛出的绳索开始向上爬行,从窗台翻入灯塔内部。已经失去用处的光源发生器和菲涅尔透镜被孤单的留在塔中心,和充满灰尘和虫豸气息的空间一同见证这个国度的兴衰。

打开行李,占据了大部分位置的歼灭炮零件被纳伊飞快组装成型,炮口对准被风雨和雷鸣笼罩的千米外的生物。

透过瞄准镜,纳伊看着海浪中的那个船影。

“……接下来,就看你的了。”

神里绫人捂住被捅穿的腹部,压住那股不知是伤口还是禁忌知识造成的反胃感,在心中默默回忆着那串陌生的的音调。在行动前他必须保留体力,不让疼痛感过多消耗精力——还没到能停止思考的时候。

托马还是跟着他来了。他本想让托马留在神里屋敷,但却被对方义正言辞的拒绝了。“要是这种时候丢下你一个人不管,我自己都没法原谅我自己。”

明明他们根本没有付出需要托马搭上命来回报的恩情……绫人苦笑了一声,还是任他跟来了。

想来他自己是最不相信恩义的人。坐在他这个位置上的人,别人出手相助,必然标着价码,他助别人,大多也是有所求。对他而言,恩情也不过是利益交换的一种而已。

但他却也是最相信恩义的人。利益交换又如何?人的情感本就是从不断交易往来之中诞生的,他不打算否定这一点。而他作为社奉行,作为利益交换最多的人,是最容易受到这份情感冲击的人。商人也好、同僚也好、民众也好,他们爱他、敬他、恨他、怨他,那都是再真实不过的感情。他不想因为这些感情不如他意,就放弃去面对他们。

这都再正常不过了啊,只要活着,就会不断遇到痛苦的事,讨厌的事,也会遇到开心的事,平静的事。

因为他们都活着啊。

浓雾之下的刃连岛并没有因为海平面上涨而被淹没,托马示意他已经将船锚抛出,可以登岸。神里绫人轻轻对他点了点头,水流无声的将他的声息遮覆。

[……为什么……要反抗?]

似乎有谁在说话,但神里绫人管不了那么多了。越是靠近战场中央,神明的威压就越发让人无法动弹。他走的很慢,全身的神经都在努力抵抗那两股力量的压迫。每走一步,神里绫人都觉得仿佛在被迫吞下一万颗电气石,身体里的每个器官都在电击下噼啪作响。

他知道,这是从无数魔兽灾厄下维护了整个稻妻五百年安稳的力量,它权威且无情,绝不允许任何外物动摇其正当性,也绝不是一个人类能反抗的存在。

……但藤原却一个人,独自反抗了祂们十几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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