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烬寂余温与新芽裂土
踏鞴砂熔炉的哀鸣终于抵达顶峰,又在深渊般的内爆中归于死寂。
八重神子指尖那毁天灭地的赤金神雷最终撕开了永恒祭坛的核心,如同撕裂腐朽的幕布。粘稠、污秽、蕴含着无数被吞噬生命力怨念的能量洪流如同决堤的黑色脓血,从碎裂的心脏深处疯狂喷涌,又在触碰到神雷的瞬间灰飞烟灭。巨大的冲击波卷起燃烧的金属碎片,如同逆流的血色冰雹,将残余的傀儡和愚人众卷入了最后的湮灭。
烟尘与辐射云遮蔽了一切光与声。死寂在瞬间笼罩了这片破败的熔狱。
沈淮青抱着从半空坠落、因力量彻底耗尽而昏厥的神子,像两片失重的叶子般砸在滚烫残骸的废墟上。他本就破碎的身体在最后一击中承受了难以想象的反冲,浑身的骨头仿佛都碎了,内脏移位,魔能反噬的灼痛啃噬着神经。他眼前彻底被黑暗吞噬,只凭着最后一点意志,下意识地将怀中温软的躯体死死护在身下,以自己的背脊迎接砸落的碎片与灼热的余烬。意识沉沦前,只有一丝模糊的念头:
“阿幸……还在……”
远处,被逸散能量波及的阿幸,如同被狂风扯断线的残破风筝,重重摔在一片狼藉的冷却管道废墟中。剧烈的撞击让她短暂地从濒死昏迷中挣脱了一丝。她痛苦地咳出带着内脏碎块的鲜血,视线模糊摇晃。她看到熔炉核心在最后光芒中坍缩的剪影,看到尘埃暴雪般弥漫天地,世界褪成一片灼热伤口的灰烬底色。
然后,她看到了——
烟尘翻涌,一道狼狈不堪的身影,艰难地抱着另一人,重重落地。
不是沈淮青护着神子。
而是……
神子……醒了?!
烟尘在核心熄灭的灰烬风中短暂散开一个缺口。
阿幸的瞳孔骤然放大!
就在那片爆炸冲击最为惨烈的区域边缘,在一片扭曲的钢梁废墟上,那个……那个永远睥睨众生、优雅莫测、在她心中近乎神祇的宫司大人……
她正以一个……阿幸从未想象过的姿态……存在!
神子跪坐在冰冷的钢铁废墟上,怀中……竟死死抱着……那个浑身浴血、如同破布口袋般失去意识的……沈淮青?!
这还不算!
宫司大人那身总是华美无双的振袖此刻破败不堪,沾满黑灰与干涸的暗金血污。她凌乱的紫发垂落在沈淮青苍白的、沾满尘埃与血迹的脸上。那双曾经流转万千风华、洞穿一切阴谋的狐狸眼,此刻却如同遭受重创的幼兽,充满了无法言喻的……巨大惊悸和一种……彻底崩溃般的空洞茫然?!
这不是她熟悉的宫司!
更让阿幸心脏瞬间冻结的是神子此刻的动作!
她……她像一只被遗弃在暴风雪中的幼狐,终于找到了一丝微弱的暖源!不是拥抱!而是更加原始、更加脆弱、近乎是…… 溺水者般不顾一切地 ——
将自己整个身体!
用力地!
挤进沈淮青毫无知觉的、冰冷的怀抱深处!
她的头死死抵在沈淮青染血的胸前,肩膀剧烈地耸动着,不是哭泣的抽噎,而是一种压抑到极点、仿佛灵魂被生生撕裂般的无声颤抖!那双曾搅动稻妻风云的手,此刻不是抚上对方的脸颊,而是……紧紧揪扯着沈淮青破破烂烂的靛蓝粗布衣襟!用力的指节泛着濒死般的惨白!骨节捏得咯咯作响!仿佛要将那破烂的布料和他冰冷的血肉一同揉碎,嵌入自己同样伤痕累累的身躯!
她甚至在颤抖中,本能地将自己的脸更加用力地、毫无章法地埋进沈淮青的颈窝,像要把自己整个藏起来!一种近乎窒息的占有欲和寻求庇护的本能,在这位尊贵的鸣神宫司身上,展现得如此赤裸裸、如此脆弱!仿佛只要离开这个冰冷沉重的怀抱,外面的灰烬世界就会立刻将她彻底吞噬!
“主……君……”
一声微弱到如同蚊蚋、带着巨大惊恐和不确定的、仿佛穿越时空枷锁才挣扎出来的破碎音节,混着滚烫的气息,从神子紧贴着沈淮青衣襟的唇齿间,艰难地挤了出来。她抓着他衣襟的手指痉挛得更加厉害,如同在确认一个随时会碎裂的噩梦。
“……别……丢……”
后面的字眼彻底被颤抖吞噬。
阿幸的身体僵硬地半卧在冰冷的钢架上,断裂的骨头刺痛着神经。她试图移动,想靠近,想询问,想扶起她那破碎的神明……但身体的剧痛和力量的枯竭,让她连抬起一根手指都做不到。喉咙里堵满了腥甜的液体,发不出任何声音。
她只能看着。
眼睁睁看着那个她耗尽半生仰望、守护、甚至甘心埋下隐秘情愫的神明,此刻如同离水的鱼,在另一个男人(一个她曾戒备、甚至嫉恨过的陌生男人)冰冷无知的怀抱中,毫无保留地暴露出最不堪、最脆弱、最卑微的恐惧和依赖!
那份赤裸裸的脆弱!
那份毫无保留的依赖!
像无数把烧红的刀子,狠狠捅进阿幸的心脏!比任何晶化傀儡的攻击都要致命!
“呃……” 痛苦的呜咽终于从阿幸紧咬的唇缝中挤出。泪水不受控制地涌出眼眶,混合着脸颊的灰尘和血污,留下冰冷的痕迹。心口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狠狠攥住,反复碾磨。那份长久压抑、如同星火般卑微照亮黑夜的情感,在这残酷的一幕前,被碾得粉碎。
原来自始至终……她从未真正触碰到她的神明。
连成为影子…都无法靠近她最真实的脆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