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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虞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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建武三十九年

西离虞城爆发了一场诡异的瘟疫。起先只是渔民下水捕鱼被沙虱叮咬,伤口结痂后呈现五色花纹的模样,因此事年年都有,谁都没放在心上。

谁知不出半月,城里许多百姓身上都出现五色花纹,并开始食不下咽,如抽干生机般迅速枯瘦。更骇人的是,有人好端端走在街上,突然就抽搐着断了气。

瘟疫愈演愈烈,到处都是裹着白布的尸首,一时间,虞城人心惶惶。

虞城城主眼见局势失控,竟抛下家中妻儿,弃城而逃,自此杳无音信。

虞城群龙无首,乌烟瘴气,盗匪横行。百姓们拖家带口涌向城门,想要逃离这座死城。为防瘟疫大肆扩散,时任文林郎的薛徽柏挺身而出,紧急上书朝廷求援,并下令封城,派兵把守各处要道。

那时,慕呈肆正携慕笙清回上京探望慕倾竹,途径虞城闻此风声,慕笙清当机立断要进城救人,哪知慕呈肆在客栈喝酒喝得烂醉,眼见劝说无果,他只得留下口信托店小二代为转达,自己匆匆赶往虞城。

然而慕呈肆酒醒后以为徒弟能解决,便未在意,直到几日过去也不见人归来,才慌了神。

至那以后,放慕笙清去虞城成了他一生中第二件追悔莫及的事。

虞城的情况比慕笙清预想的还要糟糕,瘦骨嶙峋的百姓,瘫着的、死去的、腐烂的,街道两侧堆着数不清的尸骸,烧不完,埋不尽,满目疮痍,疫殍遍野。

疠迁所内拥挤不堪,狭小的空间被粗布帘草草分隔,因感染人数众多,就连大大小小的通铺、大床、小床都躺满了病患,呻吟之声此起彼伏。

慕笙清仔细查看一具尸体,“薛大人,城中大夫可有诊治之法?”

薛徽柏佝偻着身躯,连日的操劳让原本精神奕奕的老头愈发沧桑,他长叹一声:“疫源都找不到,何谈诊治之法。”

“起初都道是沙虱作祟,可后来发现,沙虱本身不具备传染性,许多染病之人根本不曾被沙虱咬过。”

慕笙清掀开尸体的衣襟,露出那深色的五色花纹:“这疤痕……”

“像极了松皮癣,剜去腐肉又会再生。”薛徽柏声音沙哑,“疠迁所熬制的汤药治标不治本,只能暂缓毒性发作,让病患多撑些时日,可这瘟疫……”

他说到此处顿住,浑浊的眼中闪过痛色。

角落里,药童正给一名患者灌药,黑褐色的药汁顺着嘴角流下,在枕上洇开一片暗痕。

慕笙清蹙眉沉思道:“沙虱常寄生于毒蛇的鳞甲之中,我去湖边看看情况。”

薛徽柏怕他中招,不肯同意,苦口婆心道:“小殿下,你要是有什么闪失,老朽万死难辞其咎啊!”

“薛大人,你我之间,这话未免生分了。”

慕笙清稍许稚嫩的脸上绽出笑容,凤眸淡淡冷冷的,清隽身影卓然而立,尾音音调微扬,君子自持,是对所学医术的自信。

“好啦,薛大人,俗话说得好,百步之内必有相克,相信虞城百姓有这个运气能度过难关。”

见薛徽柏伤思忧虑,少年笑着安慰,那时候的慕笙清远没有现在愁郁冰冷,而是初升的朝阳,含着晨间的凉风,温润而松懒。

“老朽随你同去。”小老头捋着花白的胡须,摇头晃脑道。

“不行。”这会子轮到慕笙清不同意了。

薛徽柏背着手,满不在乎道:“小殿下,老朽活到这把岁数,黄土都埋到脖子根喽,万一老朽没撑住,你也不用管,忙忙碌碌一辈子,风里来雨里去,没啥好可惜的,死得拉倒。”

慕笙清不赞同他的话,安慰道:“您会长命百岁,安然到老的。”

老头儿搞怪憋嘴,笑嘻嘻同他唱反调:“老朽本就老迈龙钟,当然安然了,都安然八百年了。”

慕笙清失笑,附和道:“是是是,说不过您,您开心就好。”

“走走走,老朽带你去湖边。”

薛徽柏刚要迈步,慕笙清拦了他一下,道:“薛大人,您看这么多病患还需有人盯着,我认得路,又不是小孩子了,会保护好自己的。”

疠迁所的诊治大夫也说:“是啊,薛大人,所中还需您坐镇,尤其老张家的那几个硬骨头,死活不肯服药,说什么喝了也没用,闹着要出城。”

老头儿怒目横眉,大叫道:“是不是张屠户?把药给我,老朽现在就去找他。”

慕笙清微微勾唇,老人家记性不好,一打岔,果然忘了要跟去的事。

他交代了大夫几句,低声道:“好生照看薛大人,别让他太过劳累。”

趁薛徽柏忙着训斥病患的工夫,慕笙清整了整随身药囊,悄然出了疠迁所,身影很快隐没在通往渔湖的小径中。

渔湖是虞城渔民赖以生存的生计来源,面积很大,一眼望不到头,周围枯草丛生,期间沾夹着柳絮,船只散落地停泊,水里甚至泡着几具发烂发臭的尸体。

慕笙清沿着湖边转了转,随意撕开衣摆遮住口鼻,戴好麻布手套,蹲下身,发现这里的土壤颜色黑里透红,不太正常,细闻还有点腥臭,他刨了点土样置于素娟之上,打算带回去查验,而后拨开草丛向里面撒药粉。

霎那间,种类不同的虫子密密麻麻涌出草堆,点点柳絮受震动有的飘向空中,有的与虫子聚集在一起混成一团,众虫互相厮杀,没一会,药性使然下,黑乎乎黏在一处的虫子全部死亡。

慕笙清蹲着观察了会,带着手套的手指拨开乱糟糟的虫尸,面不改色地从中挑出沙虱的尸体,放进随身携带的陶瓷瓶子里。

“你……你是谁?”

慕笙清正准备回去检验毒性,身后遽然传来稚嫩的惊呼声,他转头望去,是个五六岁的小姑娘。

小姑娘双手握着树枝防卫,脸色煞白,惊魂未定,干裂的嘴唇没一点血色。

“你是谁家的孩子?”慕笙清保持蹲着的姿势没动,唇角微微展露笑容,用温和的语气同她说话。

“你……是神仙吗?”

小姑娘好似被他的容颜惊艳住了,两眼呆呆地盯着他看,干瘦的两颊渐渐憋的通红,慕笙清轻笑,抬手在她面前晃悠几下。

小姑娘回神,啪嗒扔下树枝,跑了两步又停下,嚅嗫着说:“神仙哥哥,你是下凡来救我们的吗?夫人说,天上的神仙人美心善,会护佑一方百姓平安。”

慕笙清正思考怎么解释他不是神仙这事,小姑娘倏地哇哇大哭起来,边哭边嚎:“这个……这个给神仙哥哥……求求你救救夫人吧……她……她快不行了……”

“用、用我的命换夫人的命……我也愿意……”

小姑娘依依不舍摊开手,是一块捡来的碎玉,有些脏,但送去典当也能换不少钱。慕笙清想揉揉她的发顶,宽慰一下,不料手刚伸出去,眸光就瞥见小姑娘手腕处的五色花纹疤痕。

他心底有了一个猜测。

少年神色不变,坚定地揉了把她的软发,掏出帕子给她擦眼泪,说:“哥哥不需要报酬,这块玉拿去换钱买些好吃的,记住,每个人的生命都是珍贵的,不应该随便放弃。”

“带我去见夫人,好不好?”

慕笙清伸手想牵着她,小姑娘却将手缩进袖子里,怯怯地说:“我生病了,哥哥不要碰我,不然你也会生病的。”

慕笙清浅笑,执起她的手,说:“你不是说哥哥是神仙吗?神仙是不会生病的。”

而后掀起衣袖,展示给她看,手腕很白,没有一点伤疤。

小姑娘高兴地欢呼:“真的没有生病。”

“那现在可以带哥哥去看夫人了吗?”

“嗯嗯,哥哥快跟我来。”

小姑娘急切地拽着慕笙清的手迈腿跑,可刚跑出几步就踉跄起来,瘦小的身子晃了晃,眼看着要倒地上,慕笙清眼疾手快,一把将人揽入怀中。

“哥哥……夫人在……城主府。”小姑娘身体忽然痉挛,手指紧紧攥着少年的衣襟,声音细若蚊蝇。

“好,哥哥知晓了。”慕笙清抱着人快速向疠迁所跑。

他到疠迁所时,薛徽柏端着药往张屠户的嘴里灌,长得三大五粗的屠户翻白眼努力挣扎,倔强地不肯就范。

“快给老朽喝药。”

“欸,这就对了,喝药才能好。”

薛徽柏强行灌完药,张屠户眼睛一闭,失去意识,小老头笑眯眯道:“哦~,又灌倒一个!”

“薛大人,这孩子快不行了,要下猛药吊住命。”

五色花纹在皮肤上颜色越深,意味着离死亡更进一步,而小姑娘的疤痕已呈紫黑色。

慕笙清小心护着小姑娘的头,放到临时搭建的地铺上,他刚刚来的路上给人施了针,暂时稳定住病情。

薛徽柏踱步过来,中气十足地喊帮工的小药童:“快快快,来个人!来个人!”

几个大夫围上来看诊,慕笙清对薛徽柏说:“薛大人,我要去一趟城主府,这孩子报信说夫人快死了,应是城主夫人。”

薛徽柏道:“走,老朽带你去城主府。”

两人走时,慕笙清隐约听到疠迁所里的人说什么榕榆命苦啊,是个孤儿,吃百家饭长大云云。

从虞城城主逃匿之后,府中下人一哄而散,只留下城主夫人与刚出生没多久的幼子,以及一个无处可去的老仆人。

瘟疫蔓延滋长,踏进城主府,庭院破败,荒草及膝,枯叶零落一地,就连窗楣处都布满了灰尘与蜘蛛网,偶有几只鸟雀停留,更显一派荒凉之感。

“薛大人,您来了,这位是……”负责洒扫的孙婆拄着扫帚看向来人。

薛徽柏同孙婆介绍:“这位小公子姓南,来给夫人看诊。”

孙婆激动道:“南公子快请,夫人就在里面。”

谁知刚进内室,城主夫人坐在床榻上,衣衫素白,抱着孩子哭得撕心裂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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