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太太本笑语嫣嫣,见到陈太太,脸上虽还挂着笑意,却极为平淡日常。
倒是陈太太先开了口,“表姐来了,还以为你有事来不了呢。”
表姐?爱玲一脸疑糊地看看婉凝,婉凝则给了她一个晚点解释的眼神。
“兴业成立八年,如今又要在福煦路上开支行,这么要紧的大喜事,我自然要来贺的。”刘太太体面道。
陈太太又道,“表姐如今自是心非昔比,大少爷在自家公司做得风生水起,而少爷一家都是蒋先生眼前炙手可热的红人,三少爷又是新婚大喜,事业也是欣欣向荣的房产事业,也算是苦尽甘来了。”
赵太太这时则看看婉凝道,“刘太太如今是人逢喜事精神爽,这么些年最最操心要紧的便是三少爷大婚之事,总算是尘埃落定,选来选去,还是青梅竹马的最是称心如意的。”
赵太太边说着边又看看江太太,又撇了婉凝一眼道,“你们可能都还不知三少奶奶有多能干,不单是我家囡囡常回来讲这个小妯娌最是厉害,就连我那傻儿子也总是赞不绝口呢。”
江太太这时隐隐地叹了口气,贝太太和夏褚媛甚感无趣,夏褚媛先起身道,“我看吴太太刚到,大嫂,贝太太,我们去打个招呼吧。”
夏褚媛和贝太太并刘太太迅速离场,爱玲和婉凝便点头示意后也走开了。
“你快与我说说,陈太太怎么管母亲叫表姐?”
“我也是听阿奶偶然说起,母亲出嫁前常年住在自己舅舅家,兴业银行的陈太太便是这位舅舅家的大小姐,母亲似是与家里那位舅母关系不睦,出嫁后与娘家长期疏远些。”
“兴业银行陈太太的娘家可是卢永祥的马前卒,陈太太的父亲好像姓徐,母亲的娘家舅舅竟是徐将军么?”爱玲一瞬之间瞪大了眼睛,无法消化如此劲爆的信息,可场面上人来人往,爱玲也毕竟老道,向来得体,她恢复淡定道,“也曾听叔父说起当年徐将军的风采,怪不得母亲为人甚是英气。”
婉凝笑着点点头,却不想再与爱玲更多透露她知道的刘太太成长经历中的秘密。
在老宅时,有次冬日里风大,她陪阿奶吃过晚饭后留在老太太屋里吃糖糕,老太太便讲起刘太太在娘家的事。刘太太的父亲原是清廷的将军,在1885年中法战争中战死了,母亲第二年便改嫁给一位英籍华人,且去了印度做生意,临行前将刘太太安置在了上海舅父家里,其舅父又是常年在军中,家里大事小情都是舅母做主,舅母又是个偏心苛薄的,刘太太小时候也吃了不少苦。原本刘家祖父为刘沛轩上门求亲时,求娶的是徐将军家的大小姐,可舅母嫌弃刘家不过是商贾之家,无权无势,让自家的表小姐嫁给了刘沛轩,自家的大小姐则嫁到祖上世代为翰林学士的陈家。刘太太的几个同母异父的妹妹从小生活在英式家庭教育中,开朗又温和,后都与刘太太往来多,关系好,才让刘太太重拾回些些家庭温情。老太太讲起这些来龙去脉也是想告诉婉凝,要尝试学会理解体谅刘太太。她有段时间反对文琮与婉凝的婚事,也不过是回想起自己的经历,觉得长年对刘父无助益甚至有些拖累之感的反思和自责;但也是因为她早些年的经历,也更能体察和心疼婉凝在上海刘宅的辛苦,这几年,虽则对婉凝没有特别宠爱关心,却不曾挑婉凝的是非,苛责过婉凝。
婉凝回想起种种,再看看远处与贝太太、褚媛姑姑笑语盈盈的刘太太,心里突然更多了几分理解和心疼。
“现在也不知是什么世道,养在外头的姨太太处处露风头,明媒正娶的豪门闺秀竟是在家里吃斋念佛,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爱玲先捕捉到身边的聒噪八卦,转头便瞥见身边不知是哪家的少奶奶正和身边的少女说着PeterWU和董雅芬的闲话。
“什么世道?侬不知道什么世道?别说是乡下丫头到吴家做风光的姨太太,就算是做当家作主的正房太太稀奇么?早几十年,赤脚孤女都能嫁给高鼻子洋人做大地主婆,做慈禧老佛爷的干女儿。这新派银行周年庆典,以请到流氓头子的小老婆唱堂会为荣。这是什么世道?”
婉凝和爱玲往前走了几步,远远瞧见正是黄姓大佬的太太柳兰春刚刚登上台前,亮相起范,一曲咿咿呀呀的大戏正要开演。
而身怀六甲的董雅芬则对着婉凝举杯莞尔,似是向婉凝道喜,又像在为自己庆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