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元九年冬,京兆国师府。
枯枝凝霜,碧落之间悬着一轮明月摇摇欲坠,池中鱼绕着一轮水月悠游,虽为夜,却华灯四处,恍如见花光柳影。
门楣上挂着的青色银铃忽地碎成齑粉,府内原本张扬的喜字东倒西歪坠在了地面。
就在刚刚,姜枝意手中的金丝鸾凤盖头被劈作了两半。
“娘子!”
身后的婢女忽的推了姜枝意一把,她脚下一轻,踉跄跌坐的莲花池边,婢子身上迸出的血色沾满一根根草叶。
姜枝意的双眼瞬间瞪大,充满惊恐,双手下意识地抓紧地上的草茎,想要喊那婢子的名字,却被眼前的景象吓得哑口。
明明上一刻,阿公还拉着她的手诉说着不舍,而此时国师府遍地都是尸横交错,她找不到她的阿公。
只怕阿公也和她一般,生死未卜。
姜枝意已知自己没了活路,死之前总要知道是谁这么狠毒,想要国师府上下三百余人之命,看着那面具之下的泠冽双眼。
她厉声问道:“谁派你来的?”
黑衣人拿着剑抵在她颈脖处,“神机国师将密蛊藏在何处?若说出来,可救你一命。”
她抬手抹去泪痕,还未回应,缠枝牡丹的腰封欲裂开,金线勾连的珍珠滚落一地,像被掐断的泪。
“咻——”
箭锋抵进胸内,凉意沁骨时,她想起及笄那年,一白胡子老头抚过她的掌纹,看着她眉间朱砂痣,叹声摇头——“姑娘生就一副凤命,可惜红妆尽处,吉凶难料。”
意识模糊间,她好像听到了一阵叮呤,随后水波吞没口鼻,被扔进了池里,撞散了她瞳孔里的月影。
……
“阿公!”
“娘子又做噩梦了。”榴花坐在珠帘边,捻着帕子给床上的娘子擦额头的汗。
她的手紧紧攥住被子边缘,指尖因刚才的用力泛着白,目光投向眼前的婢女,蜷了蜷手指。
她又梦见了前世,死前的场景,每每浮现在脑海里都令人颤栗。
榻边的婢子见榴花服侍梳洗完,端着手中的汤药放到桌上供着腰退了下去。
“娘子,先把这药喝了吧,婢子盯着厨房熬的。”榴花捧起药吹凉了些,一勺一勺递到姜枝意的嘴边。
姜枝意生的美,连这喝药都娇艳动人,这眉间的红朱砂都像是专门为姜枝意做的点缀。
“榴花,这药忒苦了些。”姜枝意刚喝一口,就脸皱巴巴的用手捂住嘴。
果然,这药喝多少次,都是苦。
榴花心里发出宠笑,娘子这是怕苦又要吃粽子糖。
榴花小心翼翼的试问,“娘子,粽子糖没了,你先用其他的糖凑合凑合?”
姜枝意将糖放进了嘴里,苦意被糖所掩盖,脸色才缓和起来。
如今她是侯门姜家的嫡女,离自己死去已有一年,而国师府一夜之间大火烧起,无人生还。
她在姜家虽是不受宠,至少自由,她的“阿爹”宁远候和“阿兄”常年在外驻守边疆,以防匈奴进境,而她的“阿娘”虽是正妻,因两人奉旨成婚,阿娘的性子冷淡,和宁远候并无太多情感,只得一儿一女。
祖母重男轻女,只有宁远候一个儿子,看得起的是阿娘背后的身份。
她想起前世,她要月亮,阿公就命人搭梯子,要明珠,阿公就命人下海去寻。
阿公一生清誉,作为国师,鞠躬尽瘁,一心所系皇室和百姓。死后得到的却是一纸罪诏:“国师私炼邪蛊,遭天火诛灭”。
死后不久,不知发生了什么,圣上下诏:“为百姓之忧,京兆不得再传蛊术,违抗圣旨,诛之。”
她要查明真相,要复仇,为了阿公。
许是她前世过的太过滋润,竟不知京兆侯门嫡女和她同名。
榴花低起头,悄悄问:“娘子吩咐的已全然备好,风影亥时会在墙门等着娘子。”
“知道了。“”姜枝意温和的眉眼莫名有些清冷。
死前她记得阿公走之前在她手腕中戴了个银镯,后来在被箭射中前,把镯子丢在了草丛里。
冥冥之中,她觉得这镯子一定藏着什么秘密。
“阿公,你到底瞒着我什么呢?”姜枝意低眉目光落在手腕的蛊印,心痛到不行。
自落水醒来,姜枝意身子就越来越落,原是以为是有人将药动了手脚,可换了个大夫,这孱弱的身子还是未作出改变。
历经一夜苦苦的寻找,姜枝意累到不行,回来之后,倒是将这银镯花了她大半时间研究,也没发现什么特别,到了后半夜实在熬不住了,倒头就进入了梦中。
这梦恍恍惚惚,也是奇怪,像是身临其境般。
朝阳升起,日照山头,笼子里的黄鹂盯着树枝上跳来跳去的鸟儿,叽叽喳喳个不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