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已经对死亡麻木,然而爱玛不同,她对一切都是麻木的。
她会突然情绪崩溃,真让我们震惊又担心。
(1941.9.16)
——
刘莹莹很快平静下来,她拒绝所有人的关心与询问,一个人坐在角落里,眼睛盯着自己的鞋看了一路。车厢里只有从车尾照进的月光做光源,她安静得像一座静止的雕塑,没有人知道她在想什么。
护士悄悄跟巴登说:“现在的爱玛就像一片海,海面上风平浪静,海面下波涛汹涌。”
天亮的时候,军队到了新的营地。
车还没停稳,巴登刚回头叫了一声“爱玛”,想叫她先下车去休息,就看见她冲他点了下头,站起来搬起一箱药品,他正想开口叫住她,就被护士拉住:“爱玛的状态不对劲,不要叫她。”
“难道我们就看她这样吗?”巴登问。
“一会见到约翰妮医生,告诉她吧。”护士说。
两人心里都默默叹了一口气,带上最后加入的医疗兵,三人目光追着刘莹莹到车尾,看着她艰难地腾出一只手抓住围栏跳下去,瞬间消失在三人眼前。
紧跟着刘莹莹,众人也搬着东西来到刚搭起的医疗帐,把东西放到指定的位置就又折返去搬剩下的东西,刘莹莹刻意落在最后面,余光观察着刚搭好的医疗帐——帐篷是清了雪直接搭起来的,地面坑坑洼洼的并不平整,一脚踩下去就是满鞋底的泥,帐篷里只简单放了几张床和一些药品器具,但已经有两个伤员躺进来,都是重伤员,唯二的医生护士正在给其中一个做紧急处理。
摸出口袋里口罩戴上,刘莹莹朝那个暂时被“冷落”的伤兵走去。她挺直脊背、步伐不急不缓,尽量使自己看起来正常,像一个正常的护士。
刘莹莹知道,除了今天,除非现在,她不会再有这样的机会。一步步走近,她只觉得自己的心脏快要跳出来:她从未像现在这样大胆,一股奇异的力量支配了她,明明心里紧张得要死,却仍坚定地往前走。
短短一段路,站在伤兵床头时,刘莹莹手心已是濡湿一片。身后的两人忙着给伤兵处理伤口,没注意到或是没空理她,伤兵看到她无力地抬了抬眼皮,虚弱地叫了声“护士”。
这倒是刘莹莹始料未及的事,她顿时出了一身冷汗,当下迅速俯身凑近伤兵的脸,装作询问病情:“士兵——”
她听见自己发出陌生的声音,喉咙撕扯着产生强烈的不适感,虽然不像三年前那么不容易,但同样怪异陌生到有一种不真实的感觉。
没有时间去适应,刘莹莹强忍着不适,艰难地抓住自己的声音:“所有伤兵都会被送到这几个医疗帐吗?”
几乎,是废话了。
果然,伤兵露出了疑惑的表情。
傻!真是傻!
刘莹莹在心里暗骂自己。她迅速扭头瞥了一眼身后,抿了抿口罩下有些开裂的嘴唇,将声音压得更低,几乎是贴在伤兵耳边:“你知道卡尔·鲍曼少尉在哪里吗?”
余光瞥到伤兵的嘴唇动了动,她急忙把一边耳朵贴过去。
“Nein(不)。”
耳边仍传来微微喘着气的虚弱声音:“俄国人炸死一半,路上死了一半,鲍曼少尉受了重伤,不一定能活着到这,我......我也要死了......”
刘莹莹的心沉了沉,但她捕捉到伤兵话中的关键点:“你认识鲍曼少尉?”
伤兵的气息更弱了些:“护士小姐想找鲍曼少尉,可以试着去找6连二排的尤迪特少尉,他晚一些应该会去看二排的伤员。”
“谢谢你,士兵。”刘莹莹在他耳边说。
“如果他还活着。”
刘莹莹愣了一下,抬头看到伤兵瞪大眼睛看着她,他的喘气声越来越急、越来越弱,目光渐渐有些涣散。
他看起来很年轻,非常年轻。
尽管满身血污,但很年轻。
像卡尔那样年轻。
刘莹莹不知自己在想什么,她几乎是立刻又低下头,隔着口罩轻吻他的脸颊:“祝你好运,士兵。”
她站起身,病床上的伤兵已没了声音,她盯着他的脸看:他闭着眼,好像睡着一样。身后的医生也发现了这边的情况,他没有转过身,手下动作未停,声调很平稳冷静:“你做的好,护士。他最后的时刻是开心的。”
那个护士倒是回头看了一眼,皱了皱眉头说:“他死了,你去忙别的事,叫医疗兵进来抬尸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