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往是想把自己藏起来,现在看起来,倒更像是失魂落魄。
爱玛来得不久,第一次遇到这么大的空袭,难免受到惊吓。巴登把原因归结于空袭,忽略了心头那一丝异样。
“爱玛。”他压低声音。“你知道今天有多危险吗?”
刘莹莹转过头,看到巴登严肃地看着她,目光中带着失望。
“空袭过后,我们哪都找不到你,约翰妮医生都要急疯了!”
“谁也不知道会不会有下一次空袭,下一次空袭什么时候来,胡贝尔上将下达了紧急撤退的命令,我们发现你不在,趁着收拾东西在医疗帐四处找了你,都没有找到。这时候,穆勒上尉派人叫医疗兵去救助几个受伤严重的士兵,我们没能救他们,却救了你。”
“你该感谢命运,感谢穆勒上尉的好眼力。”
“没有穆勒上尉,你已经死了!”
巴登极力压抑着自己声音里的愤怒,以克制自己不要把糟糕的情绪倾泄给刘莹莹,尽管如此,他的语气还是越来越严厉。
“可你在干什么?!”
“你呆在两颗炸弹落下的中间地带,只顾着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从空袭发生到我们遇见你,你一动不动呆了那么久!”
“还有刚刚——”
巴登喘了一大口气:“你究竟在发什么愣啊爱玛?”
刘莹莹怔怔看着巴登。
空袭!
炸弹!
中间地带!
一个个遥远又熟悉的词在她脑海里炸开,她好像忽然意识到什么,瞪大的眼睛突兀地落下两滴泪。
她其实并非没有想过这些,从知道空袭到现在的每时每刻,脑海中所有纷乱复杂的思绪全都是同一件事,可偏要有人来提醒,拿着一个大棒槌重重地击打她的脑袋,她才恍然明白那所有混乱想法的唯一指向,意识到把她的大脑搅得又乱又疼、令她发愣发颤的可怕事实究竟是什么。
巴登有些慌,叫了她一声,见她懵懵地看着自己,眨了眨眼睛,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流下来。
“爱玛!”巴登高声叫。
车厢里的人原本就能听到巴登在教训刘莹莹,但先前都默契地装没听到,直到被这一声高呼吓得一惊,全都朝两人看去。
自然看到了刘莹莹哭。
刘莹莹虽然看着柔弱胆小,但在座所有人,却从没见过她哭。见她哭了,两个与她关系较近的护士和医疗兵彼此对视几眼,俱都围了过去。
一个泼辣的德国护士眉一横,皱眉教训巴登:“巴登!你对爱玛说得太过分了!我早都听不下去了!”
巴登语塞:“我......你......”
护士没理他,把目光转到刘莹莹身上,掏出手帕给她擦了擦眼泪,打抱不平道:“爱玛,巴登说了你不爱听的你告诉我,我替你教训他!”
刘莹莹只是摇头。眼泪不停涌出,顷刻间已是滂沱一片,她捂住自己的胸口,难以抑制地弯下背去,喉咙发出不明的“啊啊”声。
护士疑惑地看向巴登,对方却耸了耸肩,好像在说:看吧,爱玛都说与我无关。惹来女孩一记白眼。
“写下来吧。”另一个医疗兵适时递上纸笔。
刘莹莹抬头看了他一眼,接过纸攥在手里,整个人埋下去,眼泪愈发止不住地往外流,蜿蜒成河流无声淌入车厢底。
医疗兵:“爱玛,给你——”
“笔”字还卡在喉咙里,就被身旁的护士撞了一下胳膊打断,坐在对面的巴登也冲他摇摇头:“你就是把笔塞到爱玛手里,握着她的手写,她也不一定能写出几个字。”
护士赞同地点点头。她倾身凑近两人,压低声音问:“刚刚爱玛抬头的时候,你们都看见了吧?”
刚才的一幕重又出现在在护士的脑海里,她忍不住担忧道:“爱玛从赫尔辛基到边境医疗帐,和我们一起工作也有几个月的时间,这么长时间里我眼里的爱玛都是个努力降低自己存在感,甚至有些唯唯诺诺的姑娘,在她的眼睛里,我看不到除了胆怯、恐惧之外的情绪,至于她的表情......你们也都知道,她最多的表情就是没有表情,我不知道她以前发生了什么,导致她整个人都好像蒙着一层灰,雾蒙蒙的谁也看不清!”
“有时候我甚至怀疑、怀疑......”护士有些说不下去。
“怀疑她没有没有人的情绪和情感。”
护士看了眼巴登,顿了顿,深吸了口气接着道:“我从未在爱玛眼里看到过如此复杂的情绪,惘然、震惊、抗拒、恍惚、悲伤......她无法自控地不停流泪,悲伤到难以抑制......”
“爱玛的眼睛里,无法压抑的悲伤快要溢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