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座传统布拉格风格的三层别墅,白墙红顶,别墅前有一片花圃,不知道原先种的是什么花,现在只剩下了一片光秃秃的杆子。
再往外,是一圈白色的栅栏,正对着别墅门的是一扇雕花镂空的白色木门,上面镶了个小小的金属铭牌——黄府。
行云流水的行楷,怕是没有几个当地人认得。
不过还好,飘逸的汉字之下,还有一行略小的德文。
白色的木门后,是一条碎石铺就的小路,一直延伸到别墅的门前。
打开门,先是一条被屏风隔开的走廊,转过走廊,首先映入眼帘的就是客厅墙面上正对着门的一副字,是和大门的铭牌上一样的行楷,写得飘逸又洒脱,莫说当地人看不懂,这群住在这的留学生也没几个看得懂的。
黄公馆的一层,没有多的房间,就是一个大的客厅,背靠着屏风的地方放着一组布艺沙发,相距不远,放着另一组布沙发,在这组沙发的背后,则是一架白色的钢琴,正正对着窗户下一张单人的皮沙发。
家具并不多,布局巧妙地将有些空旷的客厅分成两部分,显得简约大方,屏风和字帖互相呼应,更是在这个充斥着浓浓西方气息的别墅里,平添了几分国风的古韵优雅。
黄公馆的二三层有大大小小十几间房,都是可以住人的卧室,有些原本用作他途,在这座别墅成了远近闻名的中国留学生公馆后,也都改成了卧室。
黄公馆基本常年满员,中国留学生来来去去,换了一茬又一茬,住在别墅里的人却始终没少过。
只除了最近几个月。
欧洲局势动荡不安,国内也正处在水深火热,或是出于为自身安全考虑,或是出于满腔少年热血,从38年七月至今,陆陆续续离开布拉格的中国留学生有很多,这其中很大一部分都曾住在黄公馆。
到慕尼黑条约签订后,还留在黄公馆的中国留学生,只剩下六人。
今天,他们都没有去学校,留在了黄公馆。一群人面对面沉默地坐着,谁也不想先开口。
无言的压迫感在空气中凝结,成了一块块巨石,沉甸甸地压在每个人的心头。
有人盯着地,有人看着屏风,还有人盯着自己的手......每个人的目光都在彼此之间悄悄流转,偶有两个人的目光撞在一起,又会迅速移开。
像一个人尽皆知的秘密,大家都知道那个秘密是什么,可谁也不愿意说出来,仿佛谁说了,谁就是罪人。
他们对于这个秘密,避如蛇蝎。
一个声音打破了沉默:“梦瑶,你准备回国吗?”
是个女生,二十出头的样子,穿得素雅大方,长相文文静静,给人一种温柔善良的感觉。
被她询问的女生叫东梦瑶,是住在这里的中国留学生之一,她没有和其他人一样坐在沙发上,反而是坐在钢琴前,手搭在琴盖上有节奏地点着,另一只手撑着头若有所思的样子。
她穿着高领的白毛衣,听见有人叫自己的名字,抬眼看过去。
刚才说话的女生,叫林静,被她看得有些心虚:“梦瑶,你、你怎么不说话。”
东梦瑶笑了下:“我在想刘梧回国前,你怎么不这么问他。”
她不紧不慢的,声音里满满的全是嘲讽。
林静对上她的目光,笑吟吟的,身体不可察地颤了一下,就像突然被蛰了一下,浑身都不舒服。
她低下头,长发垂下来遮住眼睛。
坐在林静旁边的张梁看不下去,忍不住打抱不平:“东梦瑶你怎么回事?”
张梁是个脾气火爆的大男孩,一根肠子通到底,脑子直得从不会拐弯。
他忿忿不平:“大家都是中国人,同在异国求学应该团结互助才对,林静不过就问了你句回不回国,你阴阳怪气的干什么?”
张梁说完,就定定地盯着东梦瑶,一脸的严肃,大有你不给个说法我就盯死你的架势。
其他几人除了林静一早就低头作委屈状,俱是东瞅西瞅、眼睛不知道往哪看。
很奇怪的一件事,明明在座的都比东梦瑶大,但他们好像都有点怕她,也不知道在怕些什么。
可能是心虚吧!
东梦瑶的目光扫过沙发上围坐的几人,定格在张梁脸上,后者见她似笑非笑的,心里恼火。
莫名的,又有些心虚。
客厅里一时陷入了沉寂,张梁感觉到有几道目光间歇落到自己身上,脸上渐渐有些挂不住。
再看到东梦瑶目光里的轻蔑,火气上涌:“你不敢回答林静的问题,因为你根本就没回国的打算,从一开始,你就想好了要去美国,和黄景瑜一起。”
嘭——
气球泡泡破了,沙发上几人神色各异,林静垂落的长发下,在听到黄景瑜这个名字时眼睛闪了闪,而始作俑者张梁此时有些愣愣的,他还没反应过来,他们刻意逃避不去面对的问题,就这么被他摆到了明面上。
以和东梦瑶撕破脸为代价。
张梁也不知道自己那一刻究竟在想什么,他看着东梦瑶那张挂着笑的脸,心里一阵阵地窜起火,口不择言,话没过脑子就出口了。
不过,撕开了也好。
不管是张梁,还是其他人,都感觉到了一阵轻松。
不约而同,他们看向东梦瑶,就连林静也抬头看她,目光里的质询,明明白白。
好像人多,就有底气了一样。
以多欺少、恃强凌弱,人类的本质向来如此。
东梦瑶笑了,或者说她本来就是笑着的,不过那笑现在更嘲讽更轻蔑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