实在摸不清那人的目的,谢宁玉咬咬牙,最后还是决定按原计划走。
她竭力无视一侧灼热的目光,径直跪了下去,响头磕地:
“回皇上的话,宋少卿和崇祈姐姐的事既已成定局,臣女愿意退婚,成全他们的情谊,只一点,还望陛下成全。”
这个时候顺杆子往上爬,不错的谈判手段,但皇帝并不意外,微低下头,示意她继续。
一旁的崇祈却不乐意,想象中谢宁玉歇斯底里亦或痛哭流涕的场景没有出现,逆来顺受的态度更是让她觉得自己藏了那么久的爱恋成了笑话。
她再控制不住,头顶的金色步摇随着动作在殿内回响,俏丽的脸上尽是目空一切的傲慢:
“笑话,本公主还要你成全不成?少卿对你本就没有丝毫情谊,你少拿他当筹码找父皇讨赏,别以为我看不出你那些小九九,以退为进,计谋虽好,也要看谁用。”
崇祈自小见惯妃嫔手段,尔虞我诈她见得多,深知就是越有价值的东西才越值得人争得头破血流。
她是受宠的长公主,母妃是有尚书做靠山的贵妃,许多东西她不用抢,自有人想方设法讨来得她欢心。
谢宁玉虽不知为何崇祈执着跟她作对,却也清楚她被对方潜意识地放在了敌对位置上。所以她门楣落魄,崇祈奚落,而对仅剩的未婚夫,也是能抢则抢。
她在这场自我设定的游戏里杀得痛快,可当谢宁玉不接她招时,虚幻的胜利感被彻底戳破,原本的上位者开始失态,渴望用手段将对方再度拉入这场厮杀。
可惜崇祈被保护太好,许多事看得虽多,实践机会却少。
前朝官员之间勾心斗角,手段未必就高明,彼此不过心照不宣地光看不说。她这招以退为进,皇帝跟裴故一切都心知肚明。不过是这件事里所有的筹码都有利于她,以至于不得不退让,将主导权交于自己手中。
崇祈大喇喇地把一切都点出来,看似是彰显自己聪明了,实际——
“荒唐。”
忍了许久的皇帝终归还是当着众人的面斥责出声,崇祈错愕地看向高位,眼见皇帝身边的气压不似作假,这才慌忙跪下,眼眶也在瞬间被浸湿。
“父皇,儿臣……”
“昭梧。”
皇帝这次打断了她的求情,再没给开口的机会。他揉着眉心,话头对准正下方的谢宁玉:
“你想求什么?”
谢宁玉还是头点地的姿势,胸膛下的心因为这句话开始砰砰直跳:
“阿爹走后,臣女承蒙皇上太后照顾,没有受一丝委屈,阖宫娘娘更是将臣女当至亲扶养,臣女心中感念,却仍旧思念阿爹,以至夜不能寐。还望皇上准臣女回定北侯府,以解此苦。”
皇帝意外:“你就求这个?”
当然不止,谢宁玉抿唇。
诚然,如青鹤所说,她可以以后择良婿生贤儿,定北侯位自会继承给她的血脉。
可坐以待毙等旁人光耀门楣从来不是谢宁玉的作风,她要撑起定北侯府,脱离皇宫只是第一步。
但这些当然不能说给皇帝听。
谢宁玉抬起头,眼神坚定:“是,臣女惟求如此。”
帝王像是松了口气,长笑两声:
“不过返家,朕还当是什么大事。想回去便回去吧,定北侯若知道你这份孝心,九泉之下也会得宽慰。只是昭梧,你要记得,皇宫亦是你的家,若有事,尽管进宫来找朕。”
谢宁玉谢恩,心中却清楚,一个失去所有倚仗的忠烈之后在皇帝心里又能有多大份量,阿爹留下的军功,又岂够她挥霍一生。
裴故在一旁看着那女子站起身,虽还是那副低眉顺眼的模样,眼神却闪着狡黠,像是达成目的,脸上终于多了几分真心实意的笑容。
像狐狸。
裴故在心里评价。
他想起年前下江东,只身考察河流地形时在荒林见到的那只野狐狸,也是这样的眼神,一身的野性难驯,只是见着他闯入自己的领地便龇牙咧嘴地威胁,那会儿望着野狐的眼睛,他想起的也是在燕京皇宫里某个被束缚的少女。
亲眼围观野狐咬断身上的锁链,不知怎的,裴故眼中竟也露出点点兴致。
这一幕刚好被谢宁玉尽收眼底,他们离得近,双目对视的瞬间,裴故便敛下眼,反倒是谢宁玉,自己的事告一段落,垂下的头微侧,看着裴故的眼神带着探究。
她还是摸不透裴故想干什么,进来这么久都只是以旁观者的身份围观这场闹剧,只是一直落在她身上的目光能看出他确实是冲着她来的。
那边的皇帝还在敲打崇祈和宋少卿,他虽允了谢宁玉退婚一事,却没有立刻给两人赐婚。
谢宁玉清楚,皇帝看不上宋少卿,借着不守规矩的借口罚崇祈禁闭,不过是为了延缓时间解决此事,等今日出了宫,宋少卿指不定会被派离京城,等再回来,燕京指不定又是另一片天地。
只是那时如何,就与她无关了。
谢宁玉心中开始盘算怎么召回府上从前的幕僚,裴故却在这时倚着扶手开了口:
“看来陛下的家事已经断完了。”
皇帝露出一抹愉悦的笑:“裴爱卿久等,让你见笑了。现下事已断完,两位公主也都在场,爱卿所要禀的究竟何事,正好一起说了。”
“的确正好。”
裴故的声音里带着显而易见的愉悦,他上前一步,绛红色的官服在他身上衬得越发眉目如画,配上少年权臣意气风发的势头,只是往那儿一站便耀眼得让人移不开眼。
“臣同昭梧公主一样,想借庆功宴与皇上求旨。”
皇帝的笑僵在脸上,他隐隐察觉到什么,但还是佯装不解打着太极:
“治水患是大功,朕合该嘉赏爱卿。不过想着在宫宴上封赏,以此来彰爱卿功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