鲜血。失重。漂浮。潮水。嘈杂。耳鸣。寂静。混乱。扭曲。
吸气时肺叶膨胀得几乎要突破胸腔,呼气时又将其挤压到像被压扁的塑料瓶。
意识四处游离,恍然间在眼前看见了自己的身影。
……真的是属于自己的身影吗?
“阿萱?阿萱!”刺耳的声音响起,模糊的意识刹那间回归躯壳,睁眼那一瞬白光骤然涌入眼眸,痛苦得让胡轩蜷缩起身子。
好耳熟的声音。胡轩扶着额头,坐起身子,却发现自己身上穿着的并不是自己先前穿的那件藏蓝箭袖,而是……
意识到自己穿着什么的时候,胡轩顿时倒吸一口凉气:怎么会是自己在穿越前常穿的那一款睡衣?
身下柔软的触感也并不像胡府或者是客栈的床榻,而是切切实实的床垫。
胡轩顿时脸色苍白,抬起头,看向站在自己床边的人——
“听到没有呀?快起床了,今天中午要去吃酒呢!”
带着些许责备的声音。
是久违的,妈妈的声音。
胡轩愣愣地看向母亲的脸,不知为何,心里并没有像自己先前预想的那般翻江倒海,甚至没有一丝久别重逢的欣喜。
“啊……好,我马上。”他听见了“她”的声音。
洗漱时,胡轩用毛巾擦去脸上的水,死死盯着镜子里自己的脸。总觉得和穿越前没什么变化,不过,自己真的穿越回来了吗?莫非就和先前猜测的那样,在那个世界里死去了,就能回到原来的世界?
也就是说,自己在那个世界里死了?
胡轩皱了皱眉,在脑海里努力搜寻着失去意识前的记忆——
依稀记得,樊林说要和贺长卿谈些事情,自己因为前一天晚上和贺长卿聊了太久的天,于是决定先回房间歇息一阵。回到房间后,喝了一杯水就睡着了,再睁眼的时候,就回到了原来的世界了。
啊……那杯水。
胡轩长叹一声。恐怕问题就出在那杯水上,估计是被下毒了吧。
毛巾擦过脸颊留下酥麻的触感,胡轩又叹了一口气,回应着玄关处父亲和母亲的催促,略微整理了一下衣物。
浑浑噩噩地下了楼,浑浑噩噩地坐上了车,胡轩在后座阖上眼,想要放松一下,但纷乱的思绪却四处奔腾,不得片刻安宁。
自己当时和贺长卿聊天的时候,似乎还谈及到了如果有朝一日能够回来的话题,没想到这么快就实现了,早知道那个时候就和贺长卿多聊一会儿了。不过,自己是穿越回来了,那那个世界的胡轩呢?是直接就这样消失了,还是让真正的胡轩回去了呢?要是让真正的胡轩回去了,或许贺长卿也会挺高兴的吧。
不对,现在不是想贺长卿的时候了,更重要的是穿越回去的其他人啊!
自己是回来了,樊林他们呢?那一群人可不知道自己是回到了原来的世界,他们估计会以为自己失踪了或者直接被人杀了吧?
皮革味混杂着香氛的气息让人无比想吐,胡轩睁开眼,朝母亲问道:
“妈,你知道范琳家长的电话吗?我有点事想问一下她爸妈。”
如果樊林也回来了,那就是皆大欢喜,但要是没有,那事情可就难办了。
没想到,母亲颇为疑惑地看了胡轩一眼:“范琳?谁啊?”
“啊?”听了母亲的回答,胡轩愣住了。母亲绝对不可能不知道范琳——因为学校食堂实在太难吃了,有的时候她和范琳会让家里人带饭,一起在学校门口吃,久而久之,她的家长和范琳的家长都知道了对方小孩的名字。
“就是一起带饭的那个……”胡轩满腹疑惑地说着,突然,他意识到了不对劲,深吸一口气,换了个问题,“我班上有多少个人?”
“我怎么知道啊,你自己翻家长群吧,我记得好像是三十个左右?”说着,母亲掏出手机递给胡轩。
胡轩匆忙接过,点开家长群,翻找着群成员,期间因为点得太快,险些把群里每个人都拍了拍。
范琳、程瑜、何湘、胡绣、邓欣、王珣艺……
没有熟悉的名字。
没有她们中任何一个人的家长。
指尖越来越冰凉,胡轩拼尽全力抑制住自己的颤抖,仔细清点着群人数。
除去老师,群里,有三十个人的家长。
再点开收缴资料费的名单,也只有三十个人。
而胡轩记得,班里明明有三十六人。
难道没有回到原来世界的人,在原来世界的存在将会被抹去吗?胡轩僵硬地将手机还给母亲。
但胡轩并没有拥有太多的思考时间,车缓缓驶入停车场。
前往宴厅的时候,胡轩问母亲,这是谁的宴席,而母亲只是回答了一句有人结婚。
厅内已经坐了很多人,胡轩和父母在一张桌边落座,他尴尬地与同桌的人打招呼,却仍思考着方才发现的事情——如果自己的猜想是正确的,那要是后来樊林他们在那个世界出了意外,还会回到这个世界来吗?
属于“她们”的存在痕迹,会突然一下子重现吗?那记忆难道不会出现断层吗?而且,如果真是这样的话,从现在开始,他的生活里将会是没有范琳她们的,直到她们所有人都回来。那么她们回来后,这段空白的时间里,会被填补上什么记忆?
越想越觉得头痛,胡轩茫然地挑了一颗喜糖,丢进嘴里。
甜腻让口腔内侧的软肉皱了起来,胡轩盯着不断变换颜色的灯光,一刻不停地思考着那些让他越想越烦躁的问题。
忽地,灯灭了。
聚光灯打在红毯铺就的长台上。
胡轩抬眸,看向台上的红衣男人——那是新郎吧?说起来,这还是一场中式婚礼呢。
不过,这个新郎的动作看起来有够僵硬的,看起来就跟个等身木偶一样,估计是结婚太紧张了吧。话说,为什么现在还不跟我说是谁结婚啊?胡轩不合时宜地想。
音响突然爆发一声杂响,胡轩猝不及防地被吓了一跳,捂住了耳朵,但其他人看上去都并不在意这声噪音,齐刷刷把目光投向那扇紧闭着的大门。
唢呐声响起,胡轩骤然一惊——古怪的音调,杂乱的拼凑。这真的是结婚应该放的歌吗?
红色的灯亮起,象征着喜庆的红色蔓延了整个大厅。
吱呀吱呀,大门缓缓打开。
盖着红盖头的新娘现身,周围似乎响起了小声的惊呼,但胡轩只是直勾勾地盯着新娘的身影。
绣着华丽纹样的秀禾服在灯光下泛着光泽,流光溢彩到略显刺眼。新娘慢慢朝新郎所在的那一端走去,身形缓缓摇晃着,盖头也随着她的脚步泛起一阵一阵的涟漪。
新娘的脚步出奇的慢,这条不算太长的路,她走得胡轩都想打瞌睡了。
也不知过了多久,新娘终于走到了新郎面前。
位置的缘故,胡轩并不能看清新郎的脸,只能看见新郎僵硬地举起手,捏住盖头。
好奇怪。胡轩没来由地感觉后背攀升起一股凉意。
盖头缓缓被掀起。
红色的灯光依然照亮着整个宴会厅。
唢呐依然杂乱无章地响着。
胡轩猛地睁大了眼睛。
开玩笑吧?
盖头下的那张脸,他认得。
是赤铃。
那在自己卧房里上吊而死的赤铃的死状,与新娘的脸重合,甚至新娘的喉间,仍有一道深得几乎可以看见骨头的勒痕。
还没等胡轩反应过来,那新郎僵硬地转头,胡轩这才意识到为什么他觉得新郎动作僵硬了——那分明就是一个纸人,纸人的额头上,还贴着一张以鲜红字迹写就的纸条。
胡轩眯起眼睛,仔细辨认才勉强认出那三个字——樊寻云。
更让他冷汗直冒的是,纸人看着他,缓缓露出一个笑容。
咕咚一声,那颗甜到发腻的喜糖,被胡轩咽了下去。
不知何处传来一声炸响,唢呐骤然变了调,急促的音调让胡轩喘不过气来,他再也忍受不了如此诡异的气氛,猛地站起身,想要离开,腿却像灌了铅一样,一步也动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