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轩已经忘了自己是怎样离开樊林的房间、又是怎样回到自己的房间的。当他反应过来的时候,自己已经吹灭了烛火,合衣躺倒在了床榻上。
或许是因为他和贺长卿来得太匆忙又太不凑巧,客栈只剩下了一间房,所幸这床铺够大,勉强还够他和贺长卿两人躺着,不然,恐怕他整个调查期间都要打地铺了。
此刻是夜里什么时候了?胡轩想着,叹了口气。
脑海里还纠缠着樊林说的那些话——什么平行世界,什么错位的世界线,完全是一通鬼扯。但令胡轩感到不安的是,哪怕他再不愿相信,这样诡异的事情还是确切地发生了。过于深刻的现实提醒着胡轩,事情恐怕早就超出了他的想象。
虽说如今自己和樊林是为了调查黄奕的事情才来的李家渡,但樊林说的那席话早就将调查一事挤下了第一顺位,也不知道自己能不能认真投入到调查中去。
越想越觉得心口堵得慌,胡轩又叹了口气,翻了个身,朝床铺外面望去。
双眼已经逐渐习惯了黑暗,胡轩借着从窗户间隙落入的月光辨认着屋内的陈设——桌椅、杯盏、柜子、剑架……还有剑架上放着的自己和贺长卿的佩剑。目光触及那在月光下隐隐约约泛着银光的剑,胡轩又想起了樊林说的,在所谓的另一个世界线,看见了染血了的自己的佩剑。
毋庸置疑,若是在另一个世界线里,自己早就和唐黎死在了樊林手上。
也就是说,若有朝一日现在的樊林再度被带往了另一个世界线,被遗忘在了那里,那么自己估计是再也没有机会见到他了。
胡轩有些不安地伸出手,抚上自己的胸膛,隔着单薄的布料,他感受到了肌肤和骨骼下心脏的跳动。
毫无疑问,自己是活着的。
可是,胡轩也觉得这些日子自己似乎变得不再像从前的自己。他感觉到自己变得越来越偏执、古怪,遇到任何事都会往最坏的方向去想,然后被自己所想象出来的未来吓到六神无主。甚至于偶尔会从脑海里冒出一些可怕的念头——比如说,要是在这个世界死掉了,会不会就能回到原来的生活去了。当他反应过来时,又会因此陷入更深刻的恐慌。
究竟是怎么了?胡轩烦躁地扯着自己的衣襟,从扯开的间隙里灌入的冷风非但没有让他冷静,反而更加助长了那一份不安。
他突然想起来了叛乱之时自己陪樊林深入敌营的模样、又或是当年杀死周齐故时的情形、亦或是率军包围李家渡时的场景……那些碎片忽地浮现在他的眼前,他不由得去想,那个人真的是自己吗。
自己真的该做那些事吗?
如果有一天回去了,自己会适应从前的生活吗——那样平静、那样远离斗争和鲜血的生活。
现在的自己,和刚来到这个世界的自己,真的算是同一个人吗?
思绪越来越混乱,胡轩只觉得额上蒙上了一层冷汗:究竟还要被这样的失眠折磨多久?
翻来覆去,翻来覆去。
正当他打算起身离开房间去散散心的时候,身侧却传来了一声呼唤——
“仲磬。”
贺长卿的声音带着些许的关切,让胡轩愣了愣神。
但意识到贺长卿说的那两个字时,胡轩不悦地开口:“我不是让你别这么叫我吗?”
不过,说完后,他又认命似的叹了口气,继续道:“算了,随便你。”
听出了胡轩语气里的不自然,贺长卿小声说了句抱歉。
随后,便是尴尬的沉默。
胡轩明白贺长卿想知道自己和樊林说了什么事情,但他也明白贺长卿不是那种会主动来问的类型。在他主动开口跟贺长卿解释前,贺长卿什么都不会说。
有的时候,胡轩也很庆幸贺长卿拥有这种性格。
或许是忍受不了这样窒息的沉默,贺长卿终于又开口了:“睡不着么?”
“我这个样子,也不像是睡得着吧。”胡轩苦笑了一声。
“……你之前说,你并不是真正的胡轩……”得到胡轩的回应后,贺长卿斟酌片刻字句,小心翼翼地开口。
唉,又要问这种事情吗?胡轩不免得烦躁起来——明明刚刚还庆幸贺长卿一般不会问他不想回答的问题,没想到这会儿就来质问他了。
胡轩沉默着,并没有应答,只是等待着贺长卿的下文。
大抵不过是问一些是怎么穿越过来的啦、真正的胡轩到哪里去了啦、怎么能让真正的胡轩回来啦这种事吧?想都不用想,肯定都是这种俗套又符合逻辑的问题。胡轩在心底叹着气,他打算要是贺长卿一直问,他就跑到樊林的房间里过夜。
片刻后,胡轩听见身侧传来轻轻的吸气声——
“那你原本的生活……是怎样的?”
听到这句话,胡轩愣住了,他意想不到地眨了眨眼,却没有勇气翻身去看贺长卿此刻的表情。
“我原本的生活?”胡轩小声重复了这个问题,一时之间,甚至没有反应过来贺长卿的意思。
“嗯,原本的,属于你的生活。”贺长卿的声音听起来有些虚无缥缈,仿佛下一刻就要融化在浓重的夜色之中。
原本的,属于你的生活。
不知为何,胡轩的心跳漏了一拍。
那些早已褪色了的,被遗落在记忆深处,只有偶尔能在梦境之中窥得一角的原本的、“他”本应习以为常的、属于“她”的生活,却突然在瞬息之间重新粉刷上了颜色。
就像是某一页被折了一角后被放进书柜最底层的那本书,又被拿了出来,轻轻翻开。
在反应过来之前,胡轩已经开口——
“你想听什么?只要我能想得起来,我就讲给你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