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安之将樊慕云和樊慕鸢带回了屋内,他将樊慕鸢轻轻抱到榻上,又往她口中塞入一个药丸。
樊慕云合上门,随后走到床边,低头捏着衣角不敢说话。
待樊慕鸢吞下药丸,宋安之这才抬眸,看向一直在旁边默不作声的樊慕云,樊慕云注意到了他的视线,抬眼。
“不是说过不要出门吗?”宋安之开口。
见宋安之面带责备,樊慕云也知道做了错事,抿了抿唇,吞吞吐吐道:“阿姐病得更严重了些,我担心她再出事情。”
“再严重的情况,能比刚刚的事情更糟吗?要不是我及时赶到,你们恐怕一辈子就折在这里了。”听了樊慕云的话,宋安之眉毛皱得更紧了,樊慕云虽听不见他的声音,但也能知道此刻宋安之窝着一股火。
樊慕云咬着下唇,纠结半晌,才轻声道:“我以为你把我们丢下了。”
他这句话说得极小声,但是宋安之还是清清楚楚地听见了。
手上的动作一顿,宋安之的目光落在樊慕云的额头上——那一块伤痕已经结了痂,看起来倒是惹人心疼,他的目光又下移到樊慕云的脖间,青紫色的掐痕触目惊心。
他早就知道樊慕鸢在樊慕云心中的份量极重,却不曾想能够让樊慕云铤而走险到如此地步,甚至愿意将自己的性命豁出去。
说起来,樊慕云会做出这样的事,他也有责任。当时他见樊慕鸢病情并未得到控制,也是心急如焚,本想叫醒樊慕云跟他说自己去医馆一趟,可樊慕云似乎被梦魇所扰,他推了很多次都没有把他闹醒,无奈之下,宋安之只能只身前去。因为走得匆忙,他并未带纸笔,在屋内搜寻一番也没有找到,所以连一张纸条都没有给樊慕云留下。
他本以为只是去医馆拿药,要不了多久就能回去,没想到那医馆的老郎中朝宋安之问了樊慕鸢的情况后,顿时面色一变,又拉着宋安之细细问了一番症状,待问完后,老郎中转身去抓药,又耗费了不少时间。
算下来,竟耽搁了一个半时辰。
如果自己动作能快点,兴许就能赶在樊慕云醒来之前回来了。
而且,樊慕云说到底也只不过是一个十岁的孩子,又自幼养在宫墙内,哪能指望他深思熟虑呢。
想到这,宋安之心头堵着的那一股火终于消散了,他叹了一口气,起身,揉了揉樊慕云的脑袋,放柔了语气:
“好了,不是你的错,你只是太担心阿姐的安危了。”
见宋安之的眉头终于舒展开来,樊慕云松了口气,旋而轻声道:“抱歉,我再也不会这样做了。”
闻言,宋安之一怔。
樊慕云的这一句抱歉,像极了当年樊汶释干了错事,朝宋安之发誓再也不会做了的模样。
心口忽地刺痛。
这十来年,他总是会在某个不合时宜的时间想起樊汶释。偶尔,他也曾动摇过,想过一死了之,去地府再见樊汶释,可是每当他想要放弃的那一刻,樊汶释惨烈的死状又会警醒着他。梦里梦外,恨意与日俱增。
所以当他察觉到柳明弈和柳尚芊一起背叛了他的那一刻,他的心猛地一沉。
他知道柳明弈和柳尚芊或许会问他,为什么相伴了这么多年却仍是会痛下杀手,可是,他又何尝不想问问他们,为什么要抛弃自己。
当年柳平生被林鸣鹤所杀,他将柳明弈托付给了王家,又抚养柳晚照和柳尚芊长大,后来,他得知沈府被抄,沈洛泽的幼子沈行流落在外。他找寻多日,终于找到了倒在街边奄奄一息的沈行,将沈行带回后,他四处奔走求医问药,才将沈行救活。
所以,当他得知沈行为了邓歆除掉了陈砂的时候,顿时浑身冰凉。
为什么这四个孩子、这四个被他救活的孩子,都一个接一个地离他而去,都为了樊林身边的人,与他背道而驰。
他们难道不知道,自己此生最恨的人就是樊林吗。
他失望透顶,决定背弃与林鸣鹤的约定,打算将柳明弈和柳尚芊与王玄逸、秦申生一同除掉,可是没想到,柳尚芊以她自己的命,为剩余三人拼得了一线生机。
柳尚芊其实是死在了他的眼前的。
他站在远处,看着柳尚芊被怀中的炸药夺去性命。
迸溅的血液像是烟花一般,与漫天大火一同倒映在他的眼底,淹没了他的那声质问。
为什么。
为什么都要抛弃他呢。
为什么当年樊林攻破东宫之时,连樊汶释,都不愿意跟自己离开呢。
“宋先生,怎么了吗?”
突然一声呼唤拉回了宋安之的思绪,宋安之这才回过神来,对上樊慕云疑问的视线,他收回手笑着摇了摇头:“没什么。”
随后,他的目光又落回到樊慕鸢身上,嘴角的笑意逐渐隐没。
郎中说,这枚药丸只能暂时锁住樊慕鸢身上的病邪,如果上天舍不得收回樊慕鸢的命,兴许就这样痊愈了,若是还不好,就只有让宋安之把樊慕鸢带来医馆,他瞧过了才能确认到底该如何医治。
宋安之握着樊慕鸢的手,祈祷着樊慕鸢能够挺过这一劫。
他就这样静静坐在一旁,朝上天恳求着。
忽地,脖间一热,宋安之猛地一激灵,他匆忙回眸,却发现是樊慕云拿着条用热水浸湿的帕子,在他脖子上蹭了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