樊慕云是被热醒的。
身旁的人似火炉一般,哪怕樊慕云只是将樊慕鸢圈入怀中,那滚烫的温度仍是让他猛地惊醒。睁眼时,樊慕云这才发现自己身上已经出了薄薄的一层汗,他心底一惊,匆忙捧起樊慕鸢的脸——此刻樊慕鸢眉眼皱成一团,似乎正在忍受着莫大的痛苦,而她的脸颊,更是通红一片。
温度并没有降下来,甚至更烫了几分。
刹那间,莫大的恐惧笼罩着樊慕云,他想叫宋安之过来,可是环视一圈,屋内已经没了宋安之的身影。
樊慕云起身,望向那扇门。
门上有刀剑砍过的痕迹,他匆忙上前,颤抖着手抚上那几道划痕,粗糙的触感让他恍惚了片刻,突然,他注意到了什么,手上稍一使劲,伴随着“吱呀”一声,一道光亮透过窄缝,落入屋内。
樊慕云怔住了。
门没锁。
他忽地想起,黄奕来的时候说过,往东边行半里路就有一家医馆,这距离不远,走过去应该要不了多长时间。可是,黄奕也嘱咐过他们,千万不要出门。
樊慕云犹豫半晌,又走回到床榻边,轻轻抚上樊慕鸢的脸颊,哑着声音唤了几次“阿姐”,但樊慕鸢并没有反应,只是皱着眉,呼吸微弱无比,更让樊慕云无措的是,阿姐的嘴角,似乎又渗出了一丝血迹。
樊慕云松了手,忽地想起来那两个瓷瓶:或许药还在,让阿姐服下药或许会好一些。想着,樊慕云起身,在屋内四处搜寻着那两个瓷瓶,可是,他几乎把屋子翻了个底朝天,都没有找到。他耗费在找瓷瓶上的时间已经很长了,但,宋安之依然没有回来。
目光在那扇并没有上锁的门上停留了许久,忽地,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似的,樊慕云从堆在一旁的包裹里拿出两张面纱,一张自己戴上,另一张,替樊慕鸢遮住了脸。
待戴好面纱,樊慕云小心翼翼地将樊慕鸢扶起,再深吸一口气,将樊慕鸢背了起来。
当樊慕鸢伏在他背上的那一刻,樊慕云心猛地一颤。
太轻了。
若不是樊慕鸢微弱的呼吸在他的耳侧引起一阵温热,他都要怀疑自己背起来的,到底是不是阿姐了。
他的身子骨经过这段日子的摧折已经很弱了,可就算这样,他依然能背起樊慕鸢。
恍惚间,樊慕云想起从明心宫搬离后,他曾与阿姐去过几次御花园。
御花园绿草如茵,花团锦簇,当天光大亮之时,纷杂的色彩缭乱了他的双眼。或许是太久没有离开过明心宫,当他身处满园春色时,却总有不合时宜的局促,甚至,没来由地想逃走。正当他紧抿着唇捏着衣角的时候,却忽地感到一阵温热覆上他的手背。
是阿姐抓起了他的手,他错愕地回眸,阿姐抓着他的手,指向天际。
天边,有两只纸鸢随着微风摇摇晃晃,正当樊慕云看得出神时,却忽地一阵大风刮过,那纸鸢的线本就脆弱,被风一吹便断了线,只乘着风,逐渐消失在了云后。
想起那日,樊慕云突然红了眼眶。
他好怕阿姐就像那天的纸鸢,风一吹,便不见了踪影。
腾不出手来擦泪,樊慕云只能眨了眨眼,便朝门外走去。
推开门的那一刹,阳光晃了他的眼睛,他眯起眼,短暂地贪恋了片刻的温暖后,便朝黄奕说的那家医馆走去。
医馆离这并不远,但这一路上,会途径不少巷子口,那阴暗得如同怪物的嘴的巷口让樊慕云不敢多看,只低着头,试图走快点,但是背起樊慕鸢已经耗了他不少力气,这每一步,他都走得无比艰难。
他能感受到周遭人朝他投来的不怀好意的视线,想来也是,在李家渡这样的地方,一个背着小姑娘的男孩,自然是万分引人注目。可是,如果他不赌一把,阿姐的病情只会更凶险。
宋先生也不知道到哪里去了,樊慕云想起自己曾问过他,能不能不要突然抛弃自己和阿姐,他记得那时宋安之并没有回答。如今想来,若说宋安之真的放弃了他俩一走了之,也是不无可能。
想到这,樊慕云更坚定了自己带樊慕鸢去医馆的决心。
他身上并没有带银两,有的只是一枚母后的玉佩和一根用来给樊慕鸢簪发的簪子,若郎中愿意救阿姐,他便拿玉佩和簪子用来抵押诊费。
短短的半里路,却万分遥远。
樊慕云喘着粗气,抬眸,却发现自己也并未走出多长的距离,那医馆,仍在远处。心底传来一阵刺痛,他咬紧牙关,又迈出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