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四合时，烧烤摊的灯泡陆续亮起，在潮湿的空气中晕开一团团暖黄。

江也被冯实硬拽到3号桌时，塑料凳已经围了满满一圈人。啤酒瓶碰撞的声音混着嬉笑，在夜色中格外刺耳。

"来来来，就等你们了！"王业扯着嗓子喊，顺手推来一扎啤酒。

江也皱眉避开飞溅的酒沫，目光不自觉地扫过嘈杂的人群。

他借口透气走到转角，夜风送来油烟和孜然的气味。就在这时，他看见了程熙。

她站在8号桌前，微低着头记菜单。奶白色外套被油烟熏得泛黄，牛仔裤洗得发白，但握着圆珠笔的手指修长干净。口罩上方的眼睛在灯光下像两潭静水，睫毛投下的阴影随着眨眼轻轻颤动。

江也的指尖在裤缝处摩挲，最终还是没有上前。回到座位时，冰啤酒在桌面上凝出水珠，顺着塑料桌布蜿蜒而下。

"下一站KTV！"冯实突然拍桌而起，泡沫溅到江也手背上。他下意识望向程熙的方向，随即自嘲地扯了扯嘴角——她甚至可能不记得走廊上那场仓促的相遇。

油烟突然被风吹散，江也透过朦胧的灯光看见程熙蹲在最里侧的桌前。口罩摘下来了，嘴角弯成温柔的弧度。她面前的小女孩正挥舞着奖状，蜡笔画在灯光下泛着幼稚的光泽。程熙伸手替女孩别好散落的发卡，指尖在灯光下近乎透明。

玻璃碎裂的脆响骤然炸开。江也转头看见5号桌醉汉踉跄的身影，再回头时，正对上程熙抬起的眼睛。

那一刻，烧烤摊的嘈杂声倏然远去。江也只听见自己胸腔里突兀的跳动声，像雨滴落入深潭，激起一圈圈止不住的涟漪。

程熙的目光一触即离。等江也回过神，她已经消失在人群里。夜风卷着炭火余烬扑在他脸上，留下灼热的错觉。

凌晨两点的巷子静得能听见电线杆的嗡鸣。程熙关上出租屋的铁门，老旧的合页发出刺耳的呻吟。

她蹲下来收拾满地狼藉。母亲吃完药终于睡下，眼角的淤青在台灯下泛着紫。程熙熟练地分类能用的物品，直到手指被瓷片划破才停下。血珠渗出来，在掌纹间蜿蜒成细小的河流。

这是第三次了。每次搬家后不久，姑姑一家总会找上门来。他们骂骂咧咧地砸东西，说父亲坐牢都是母亲的错。程熙记得十二岁那年，父亲把热汤泼在她背上时，油花在皮肤上烫出的水泡；记得他抡起皮带时，金属扣划破空气的尖啸。

父亲被判刑时，法庭上的掌声像潮水般涌来，她却只看见姑姑猩红的指甲指向自己："你们别想好过。" 程熙把最后一块碎玻璃扔进垃圾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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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也的卧室还亮着灯。他躺在床上盯着天花板，烧烤摊的那一眼在脑海中不断闪回。楼下阿姨打扫的声响隐约传来，他翻出手机，在搜索框输入"年级第二程熙"。 窗外，夜色逐渐深浓。

水龙头里的水淅淅沥沥地流着，冰凉刺骨。程熙把手指伸到水流下，伤口被冲得发白，血丝蜿蜒着滑进下水道。她翻找着柜子里的创可贴，可抽屉被翻得乱七八糟，药箱倒扣着，里面的东西散落一地。

终于，她在角落里找到一张皱巴巴的创可贴，可指尖的血又渗了出来，染红了边缘。她重新回到水池前，水声哗哗作响，掩盖了她低低的抽泣。池子里的水渐渐漫上来，快要溢出去时，她猛地关上水龙头，额头抵在冰凉的瓷砖上，肩膀无声地颤抖。

她不能哭出声。妈妈在隔壁睡着，她不能让她担心。

收拾完屋子，已是后半夜。出租屋里弥漫着潮湿的霉味，程熙躺在床上，睁眼看着窗外。月光很淡，像一层薄纱，轻轻覆在窗台上的书包上，映出一圈朦胧的光晕。

书包侧边沾了一块烧烤酱的污渍，黑乎乎的，格外刺眼。她盯着它，忽然想起江也的脸——他坐在烧烤摊的塑料椅上，和朋友说笑时，眉梢眼角都带着少年人特有的张扬。

其实，她注意到他了。

那样明亮的人，很难不让人在意。

以至于今天一见到他，她手一抖，酱料直接蹭在了书包上。

想到这里，程熙轻轻闭上了眼。

她做了一个梦。

梦里，江也站在巷口，身后是一盏昏黄的路灯。光落在他身上，像一条银河铺成的路，而他一步一步朝她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