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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坏小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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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个小孩,”大妈坐在店门外嗑着瓜子,和同伴说得煞有介事,“别人红绿灯那等车,他不知道哪里捡的水管棍子,一下把人玻璃敲碎了——人那可是豪车,能放他走?一下子前边后边全都堵在那,估计得等警察来协调了。”

“谁家孩子那么不懂事?”

“多大年纪啊,家里父母干什么吃的,小孩教成这样——”

“喊人报警了吗?”

“父母有的头疼咯,那车可不便宜,据说上百万呢。”

四喜听得认真,匆忙挂断电话的陈潇潇似也被这夸张的言辞吸引,表情微变。忽然扭头、快步朝着路口找去,留下四喜站在原地不明所以。

想了想,却还是紧跟过去,目睹了陈潇潇高喊着“借过”艰难穿过人群的全过程。

而引发交通拥堵的人群中心,正停着不久前载着陈潇潇到理发店门前的那辆豪车。

到这时,四喜终于瞧见了那车主的全貌:一个瞧着四十出头,样子还不算老,身材却已臃肿显型、大腹便便的西装男。

他两手叉腰,极不耐地低头瞪着车旁地上、被“收拾”得极狼狈的男孩——

他显然就是今日引发一切事故的“责任人”。

而陈潇潇凑过去,只消一眼环顾四周,便看明白了事情的经过,惨白着脸过去检查男孩的情况。

却见他的脸被扇得高高肿起,鼻青脸肿,间杂血迹,几乎辨不出本来样貌。

她看在眼里,原本责怪的话瞬间说不出口,只能抖簌着嘴唇从包里找出纸巾,不住擦拭着他的脸。

一旁的西装男居高临下,冷眼瞧着这母慈子孝的场面。

半晌,却蓦地冷笑一声。

“不愧是万泉生的种,算你有种。”

他说:“也就一辆车而已,真当我有什么心疼的?别说一辆,五辆十辆又怎样?砸就砸了……小少爷,该你多心疼心疼你妈才对吧。”

陈潇潇脸色惨白,满脸不安,不住用口型示意男人收声。

男人却完全视而不见,一字一顿,嘴角带着刻薄讽刺的笑。

“小少爷,万小少爷……万执!你给你妈添多少麻烦你知不知道?”

他猛地拉高声音:“你知不知道,你妈得陪我睡多少觉才能值一百七十万?”

“……?”

“……!”

如清水投入油锅。

这一句话显而易见地点燃了所有路人的好奇心,窥私欲,许多早已喧嚣尘上的流言,此刻似都无需自证而成为现实。

四喜就在现场,见证了陈潇潇由茫然到愕然的表情转变,意识到那男人此刻在以什么作为要挟,她似乎瞬间失去支撑身体的重心,几近瘫软下去。

美艳的皮囊再没了神气。

“你胡说什么……”

她只是说:“闭嘴,你胡说什么?”

何其无力又苍白的——连解释都称不上的“狡辩”。

话落,她身旁一直沉默不语的男孩却倏地抬起头来。

尽管神情狼狈满头是血,但仍然不难分辨,他遗传了母亲惊人的美貌。

然而,那份过分早熟的阴恻沉郁的气质,又削减了他脸上的阴柔感,而带上几丝凛冽的锋芒。

其间的反差,远非一句简单的“少年老成”可以形容。

见到他的第一眼,四喜已直觉地感到危险。

果不其然。

下一秒,万执突然推开保护在他身前的陈潇潇,随即落利探手——

抓住滑落在地的细水管杆,便猛地朝男人投掷而去!

男人没料到他还有还手的力气,一时面露惊恐、躲避不及,只能稍一侧脸缓冲。

水管几乎紧贴着他额头划过、留下一道狭长的血痕,血珠滴落,他随手一擦,半张脸瞬间被血染红。

“万执!”

男人捂住额头,惊怒地喊起来。

“痛吗?”

而万执轻声说:“你以前,只不过是我爸爸手里的一条狗,我记得你被打的时候也是笑的。”

“狗杂种!你说什么!”

“需要我重复……”万执说,“所以你真的听不懂人话,是不是?”

陈潇潇吓得去捂万执的嘴,但仍然捂不住他眼中清明的恨意。

周遭的围观群众看在眼里,亦忍不住为这小孩奇怪的言行举止而窃窃私语起来。

兵荒马乱中,有人报警,有人看戏,有人匆匆离开“事故现场”,却始终没有人试图上前阻止这场愈演愈烈的闹剧。

“你以为你还是以前的小少爷?你以为谁给你出的钱上那么贵的学校?”

“过街老鼠也敢在这叫!”

“老子受够你们一家的窝囊气了,我告诉你,现在我想要你们活就活,要你们死就得死——!”

水管被用力紧攥在男人手中。

尖锐一端对准男孩的脸、再度用力挥起那一瞬间,仿佛天与地都安静。

它们都平静地注视着悲剧——它总如此寻常地发生在人间的每一处地方。

......

然而,那死一般的寂静过后。

所有人最先听见的,却是女人惊愕又无措、带着哭腔的声音,喊出一个本不该出现在这里的名字。

“四……!”

“——四喜?!”

*

万执整个人都被裹在一件带着体温的校服里。

视线蒙蔽,听觉模糊,唯一清晰的,只有面前热源紧贴着他耳侧的、快要跳出胸腔的急促心跳声。

“……臭丫头,你谁啊?!”

“有病是不是!滚一边去!”

四喜的胸腔如噪鸣的风箱,整个人因疼痛而无法控制的颤抖。

时隔多年,她已想不起那一刻自己究竟出于什么样的心理,因为纯粹的正义感又或无来由的怜惜,只记得那一瞬间,陈阿姨的尖叫声和男人扑将上来的身影几乎重合一处,被她回护在怀中的万执挣扎着想要抬头,又被她用力按了下去。

伤口处的血流伴着呼吸往外涌动。

本已洗得发白的校服外套顷刻间被浸湿成灰红斑驳的模样,她的血和他的血在这块“画布”上交融,可她仍然很用力、很用力地抱紧怀里的小孩。

“乖啦……”

这是四喜此生同万执说的第一句话。

万执挣扎着从校服外套下探出头来,想要看清楚这个打乱自己计划的人是谁。

一瞬间,四面八方奔涌而来的声音几乎将他淹没,最微弱的,也是最近的,却仍然只有她的声音。

“唔好让你阿妈担心啦(不要让你妈妈担心),”她说,如哄小孩一般的语气——在她眼里,他的确是个小孩,“你系乖仔哩的嘛(你是乖孩子呀)。”

他却怔住,抬头看她。

一道血痕从她额头蜿蜒向下,如泪痕一般,又落在他的脸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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