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底宋怀弋还是少年心性,对这些事没那么关心,他可不管谁考上了谁又没考上,无论如何他都是京城里、皇宫外最尊贵的世子爷。若不是因为裴季蘅,他早就不去学塾了。
见宋怀弋没说话,一副漠不关心,只望着桌上茶点出神,太子了然,调侃道:“母后和舅舅说了,是你喜欢的便好,不拘是什么门第、什么才情,左右也越不过你家,只要真心待你,她和舅舅都答应。”
“偏生这裴三娘还比你大了半岁,”太子思索片刻,问宋怀弋:“她今年也是十五了,怎么还没办笈礼?”
宋怀弋说:“她家有安排,要晚三年再办。”
“喔,那也好。”太子笑道:“母后说等明年送你去军中历练,一年半载也就回来了。到时候名正言顺给你安排一个京内的武将官职,量那些言官也不敢非议你,介时再给你指婚,也不算委屈了那裴三娘。”
宋怀弋红了脸,嘴硬道:“大丈夫自当业立家成,现在说指婚为时尚早,我去军营自然是要施展一番拳脚的,归期未定,什么时候搏出和我爹一样的一番事业来再说。你回去同姑姑说先别那么着急,别吓着人家。”
他这个“人家”指的自然是那个还没开窍的裴云晰。
太子像是听见了什么有意思的笑话,捧腹道:“哈哈哈,好胆色!好志气!”
他看着这个稚气尚存的表弟,心中突然有丝欣慰,“延辞,你真的长大了。这还是我认识的那个最爱调皮捣蛋的宋延辞吗?”
表兄弟二人在院中说着话,另一厢裴府的马车停在了热闹的肃国公府门前。
裴云晰下车,抬头望着肃国公府极高的门楣。红木巨门大开,浮雕雕描金麒麟踏云的影壁威严大气,两边镇守的石狮更是有两丈高。
裴云暄轻轻推推她:“都说这肃国公当年离获封异姓王仅一步之遥,果然这国公府比好些亲王府都气派。”
人声喧闹中有几个小厮过来替他们停放马车,另一个人过来接过他们的邀帖,恭敬地请他们入府去,转身向里高声通报:“裴府二郎、三姑娘、四姑娘到——”
影壁后正打瞌睡的刃影一激灵,回头一看裴云晰已经跟着她哥哥绕过影壁,正与他隔着几步之遥,面面相觑。
刃影规矩行礼,转身就跑。
好在只有裴云晰认识他,裴云曜只当是今日国公府实在太忙,小厮都晕头转向了。
裴云晰看着刃影的背影,下意识摸了摸袖袋里的小包袱,双颊发烫。
裴云曜要去男宾席,因此在二门上和两个妹妹分道扬镳。他习惯性地叮嘱裴云晰:“注意礼仪。”
裴云晰懒得理他,拉着裴云暄走了。
肃国公府没有女主人,也少了许多客套寒暄。过了二门走几步就到了花园里,水榭上搭了戏台子,咿咿呀呀唱着,各家相熟的娘子三三两两凑在一处闲聊。因为裴家两位还是未出阁的姑娘,这些贵妇人并未多留意二人,裴云晰拉着裴云暄逛园子,又悄悄寻觅着。结果看了一圈只瞧见了那个恪文伯爵府的伯爵夫人,没找见林大娘子和吴初樾的身影。
裴云晰实在不想同那爱捧高踩低的伯爵夫人说话,便趁着她同其他贵妇聊得正开怀,匆匆绕道而行,免得打上照面要问安。
裴云晰心不在焉,裴云暄倒是认真欣赏着国公府的园子:“不愧是京城最有脸面的肃国公府,园子修的这样气派,一步一景,真是典雅。”
“三姐姐,你说这么大个国公府只有肃国公和宋世子住,也不知道入了夜这园子空荡荡的会不会很吓人呢?”
袖袋里的小包府坠着裴云晰,她没心思和妹妹调笑。裴云暄见她不说话,拽了拽她的袖子:“你发什么愣呢?”
结果不小心扯着了袖袋,裴云晰“哎呀”一声。裴云暄感觉到袖子的分量不对劲,狐疑道:“你这袖子里还藏了什么东西?”
“没什么。”裴云晰整理了一下,没回答她的问题。
“难道你又让梦辽给你包点心带着?三姐姐,这可是宋世子的生辰宴!什么好吃的没有呀?那核桃酥你究竟要吃到什么时候才腻?这也要带着。”
裴云晰不耐烦道:“你话怎么这么多?少管我。”
二人无头苍蝇般乱转,七扭八绕,宾客竟然越来越少。直到裴云晰把脚都走得有些疼了,这园子竟还看不见尽头。
裴云暄累了,找了处小亭坐下不愿再走,裴云晰只好跟着她坐在亭中。
“之前听说过肃国公府富贵,没想到竟到这种地步,感觉他们家光是花园子就有咱们府邸两个大!”裴云暄感叹道。
没等裴云晰接话,忽然亭子外边出现一个人影。二人定睛一看,竟然是刚才打过照面的刃影。
刃影远远站在亭子外面的石板路上,笑着行礼:“裴三姑娘脚步可真快!小的找了好大一圈才找到您。”
裴云暄没认出这消失是谁,只能用询问的眼光看着裴云晰,只见她三姐姐的表情古怪,手上更是紧张地去摸袖子。
刃影说:“三姑娘,我家世子爷在前头桃花林等您。”
“都这时节了,哪还有什么桃花……”
没等裴云暄说完,裴云晰“噌”地站起身来,吓了她一跳。
裴云晰向着刃影指引的方向走了,裴云暄刚想跟上却被刃影礼貌地拦住:“四姑娘您走累了,不如就留在这亭子里用盏茶,这是世子爷特地给你们备下的舒城兰花,您尝尝吧。”
她眼睁睁看着裴云晰一拐就没了踪影,只能生气地盯着刃影问:“世子找我三姐姐做什么?我姐姐尚未出阁,他们孤男寡女私会,传出去我姐姐的清誉可怎么办?”
刃影笑着说:“四姑娘请放心,国公府里断不会传出任何闲话,况且这事也只有四姑娘您知道呀。”
被刃影一句话顶回来,裴云暄只得作罢,转身回亭子里坐下。刃影是识相地亲自过来给她斟茶,又默默退到亭子外面候着。
裴云晰沿着路走了好一阵,远远隔着绿树看见了负手而立背对着她的宋怀弋。
寿星今日少有地穿了件浅蓝色外袍,倒是和她的衣裳颜色有些像。
听见脚步声走近了的宋怀弋回头,勾起嘴角笑着问:“怎么来得这样迟?难不成你还没想好要送本世子什么?”
裴云晰在离他丈余远处站定,犹豫半天才慢吞吞从袖袋里掏出那个绸缎包袱:“我实在不知道世子想要什么,若是不合世子的心意,还请世子见谅。”
谁料宋世子说:“你站得离我那样远,难不成还要本世子亲自过去接这份贺礼吗?”
裴云晰却倔强地不愿意动,宋怀弋也是个坐不住的性子,说出这话就有些后悔,不出片刻就自己找了台阶下,几步走到了裴云晰跟前:“也罢,我家园子这样大,你估计也走累了吧。”
宋怀弋伸出手,看着裴云晰。
裴云晰捏着小包袱纠结了好一会儿,终于下定决心似的,咬咬牙将包袱放在了他手上:“我先同你说清楚,我可没你那么豪横,这东西也不太值钱,你看了别太失望。”
小包袱轻飘飘的,宋怀弋脑中闪过了无数个猜想。
是她亲手做的针线活?绣的香囊?打的璎珞?还是别的什么……
宋怀弋也不含蓄,揣着满当当的期待,当下就打开了包袱。
躺在绸缎中间的,是一串十八籽和一张红色祈福笺。
红纸上用金色描出一朵莲花的图案,正中间一笔一划地写着“宋延辞”三个字。
“我祖籍定陵,有一座云鹤寺,在当地很有名气、颇为灵验,是我家祖祖辈辈侍奉着的。”
裴云晰眨眨眼,观察宋怀弋的表情:“寺里供的是药师佛。我想着你一直在京城,也没供过这座佛,就托主持给你点了一盏十年的解厄长生禄位灯、求了一串十八籽。”
“我在这上头写了你的名字,求药师佛保佑你平安吉祥、逢凶化吉。”
裴云晰笑着拱手做了一个学子礼:“今日是你生辰。宋延辞,同窗裴季蘅祝你嘉辰顺意,长乐永康。”
宋怀弋抬头看着裴云晰。
少女爱穿浅蓝色,缥色绣莲花纹的琵琶袖对襟上襦,搭了一件绀青缀珍珠的云肩,浅蓝襦裙在微风中轻轻摇曳。
他还瞧见了裴云晰压在发髻内、露出一小半的那朵熟悉的珠花。
此时宋怀弋想,他若是生在春日里就好了。
若此时桃花盛开,粉色花瓣在风中漫舞,他和裴云晰看起来,大约会更般配一些。
因为即便周身被长满绿叶的桃树环绕,裴云晰还是那样好看。
那样让他、心跳如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