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藤原沉默了一会儿。“‘博士’。报告里提到过的，整个实验的最高负责人。后续的实验报告和咒文资料，都由他保管。”

“他现在在哪？”

“我不知道。”藤原摇摇头。“他的行踪一向捉摸不定。”

“好吧。”艾尔海森立刻转入下一个问题。“你们为什么要这么做？目的是什么？”

“……就我所知，‘博士’热衷于改造人类。”藤原在数秒的沉思后，缓缓开口。“他认为人类是一种生来就有无数残缺的‘缺陷品’，他想追求一种完美无瑕的存在。为了能够补完缺陷、成为‘完美者’，他想从‘深潜者’身上找到突破口。”

“而成果就是你之前给我看的、让人类转化为‘深潜者’的仪式？”艾尔海森微微一挑眉。“恕我直言，我并不觉得那算得上是‘完美者’。”

那种弱雷弱火一上岸就弱九分的生物，哪怕抛开美学理解等主观因素，仅看生态特征，都实在难以称得上‘完美’。

而对于艾尔海森这一不留情面的评论，藤原只是转头看向海面。

他的眼中倒映着黑色的海水，轻微的异臭随着水面一同起伏蒸腾。

“他们还只是‘半成品’。”

艾尔海森微微皱眉。“什么意思？”

“他们还没有达到成为真正的‘深潜者’的条件。但是，深海之主愿意暂时的接纳他们。他们在转化之后，的确可以获得一部分深潜者的特性。比如，他们不会得大部分人类的流行病，又比如，他们可以免受饥寒之苦。”

“所以你们为了生存，选择抛弃了作为‘人’的自己。”

“……”

藤原没有回答。

长久的沉默在两人之间弥漫开。直到艾尔海森以为藤原被他的话语刺激、已经不准备再与他对话时，他听到藤原的呢喃。

“……先抛弃了我们的，不是他们吗？”

那声音轻而低哑，仿佛随时都会溶入海风飘散而去。

“艾尔海森，这里并不是稻妻唯一的一个贫民窟。像这样的集落，在鸣神岛之外，在奉行的管辖的死角中，比比皆是。现在的稻妻，就是这么难以生存的地方。”

“会聚集在这里的人，都曾经为了生计而被迫卖田卖地、流离失所、不得不背井离乡、受着这吃完上顿没有下顿的日子。他们拼命生活、低头哈腰的讨份工作，却免不了被社会排挤。为了能活下去，他们大多犯过罪，而这又加重了他们与正常社会的鸿沟。”

“你明白吗？艾尔海森，这不是皮肤颜色或是出生地区这种无聊的差异。他们——我们并非为了个性，又或是体现意志才这么做。我们之中没有人主动想要落得这个下场。所有人都在努力的生活，保持自己最低限度的道德，相信雷神会带来永恒……但实际上，我们依旧只能留在这里，无路可走、无处可去……我们早已无法回到正常生活之中。”

“即使哪一天，这里的人因为一点意外而倒在野外，暴死海滨都不奇怪。无数尸骨被冲入大海，无人问津。众人缄口不言，但实际上大家都已经心知肚明。我们都早已被这个社会抛弃，被定义为了‘不需要’的人。

——但即使如此，大家也依旧相信着，‘神明会带来永恒’。”

相信着，受苦，相信着，死去。

即使如此，还是相信着，相信着御建鸣神主尊大御所，会带来一个‘永恒’的稻妻。

——就像父亲一样。

“但实际上，根本没有这样的‘永恒’，不是吗？”

藤原哼笑了一声。他原本就显得阴沉的脸庞，因为这个笑容显得愈发阴森。

“我们只有区区数十年的生命，必须依靠一代代的积累、努力，再由下一代继承，轮回往复，才勉强在这个世界上将属于人类的文化延续下去。但这种程度的延续，甚至不需要太多外力，只要一个小小的不幸就会彻底瓦解。”

“雷神赐予我们的所谓的‘永恒’，就是这么脆弱的东西啊。”

艾尔海森微微垂眸。

——稻妻的神学思想，并非是以具有‘永恒’的寿命或是‘永恒’的精神这类属性的信徒构成，而更近似于以世代更替来抵御无穷时间。

要用古语来比喻，璃月有一个思想学派的造词‘愚公移山’可能很合适解释这一理论。以人类的世代去克服象征天然之理的‘山’，以此来诠释人类能到达的‘永恒’、即通达的无穷尽也。

但这也只是理论层面的空想。永远不变、永远存在这件事，对于人类本身就是个伪命题。提瓦特人类这一种族自诞生以来的存续寿命也不过区区千年，没有人能保证人类这一种族的寿命——又或是这份文明的寿命——可以延续至‘永恒’。

而能让种族寿命有限的人类观测到的，则必然不是‘永恒’。

“这种所谓的‘永恒’没有任何意义，这种‘永恒’保护不了任何人。所以，我必须以我们自己的方法，来实现‘永恒’。我必须这么做，哪怕这再扭曲、再荒诞——”

艾尔海森打量着藤原，那双绿色的眼眸中浸染的深红正盯着眼前的‘生物’。

那份被疯癫包覆的感情，是足以与原初媲美的纯粹。

——原来如此，这才是他的目的吗。

“你想——成为神明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