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哥?
刚接受完稻妻政治课堂豆知识的纳伊还没对这个称谓做出反应,但嗅觉却先一步将对方的状态传递到了她的大脑。
那是——鱼腥味。
仿佛刚从深海之下回归陆地般,浓烈而刺鼻的腥味,现在正从这间房间的门口源源不断的传来。
这是纳伊前不久刚体验过的,糟糕而熟悉的味道。
——是那群鱼人身上的气味。
应激反应刺激纳伊下意识的摆出戒备的姿态转过身,但入目的并非那些丑陋的人鱼,而是一名浑身颤抖、依靠扶着大门勉力支撑自己的女性。
她的外貌酷似神里绫人,五官比起男性的哥哥显得更为柔和精致,是标志的大和抚子类型的美少女。
但破坏了这份美感的,是从她的脖颈处逐渐向下蔓延的青黑色鳞片。
那些鳞片表面闪烁着湿润的光泽,它们仿佛有生命般随着女性的呼吸轻轻颤动,而那些还完好的皮肤则在这一韵律下逐渐泛出青紫色的异状。
患了魔鳞病的少女——也就是说。
“绫华!”
在纳伊意识到眼前的女性的身份之前,神里绫人已经先一步叫出了那人的名字,大步走向来人。
他小心扶住绫华身上尚未结出鳞片的皮肤,一边示意家仆拿来药和保暖的棉被,一边安抚着妹妹的情绪。“绫华,我在这。”
似乎是感受到了亲人的气息,绫华的颤抖逐渐收束,慢慢的闭上了眼睛。
纳伊小心的靠近两人,仔细聆听病人近乎无意识的呓语。“哥哥……爸爸……妈妈……他们又…………哥哥……”
“好黑……好冷……水…………好渴……”
就仿佛发高烧般,少女嘴中吐出支离破碎的话语,让人难以摸清她想表达的真实意义。
但神里绫人似乎已经习惯了这样的情况,他熟练的抱着妹妹轻拍她的后背,安抚道。“没事了……没事了……我一直在这……别怕……”
没多久,托马就端来了镇定驱寒的汤剂,又在室内的地板上加了一床厚厚的褥子,扶着绫华给她慢慢服下药物。
过了一会儿,少女才终于止住了打颤,唇间发出轻而缓的呼吸。
看来是睡着了。
赶来的托马则神色凝重。他轻声向神里绫人汇报。“大小姐的病情越来越严重了。之前至少还能意识清醒的说话,现在连完整的句子都很难表意……”
“……先送她回房,不要吵醒她。”
纳伊看着两人讨论完,视线从被托马抱回房的神里绫华身上收回,落到绫人身上,以眼神无声的传递着疑问。
“不好意思,家妹病重,让你见到失礼的一面了。”
“没事。我更想知道的是,她得病后一直如此吗?”
“……是啊。”神里绫人的视线慢慢落下,像是在凝望过去。“在我去须弥之前,绫华的症状还没有那么严重。但现在……”他有些疲惫的叹了口气。
纳伊微微挑起眉。“我能问一下具体的症状吗?”
“她变得格外怕黑、怕火、怕雷鸣,厌食,体温失调,会突然畏寒,又会渴水。但她又惧火,所以不能点暖炉,只能靠被褥保温。”
顿了顿,绫人缓缓道。“而且……她说,偶尔会幻听到,已逝的父母在叫她回家。”
“……回家?”
神里绫人点了点头。“她有一次,被声音牵引着,差点从山崖上摔下去。她说,她看到父母在下面对她招手,让她回家。我本以为她是烧糊涂,被有心人骗了。但等我实际去了那块山崖看,那下面只有大海,根本没有供人站立的地方。”
“……”
“那之后,也有过类似的几次发病。但因为绫华看到的家人里从来没有我,她也一直跟我说,只要想着‘哥哥在的地方是家’就可以抵御幻觉。但最近,她的幻觉越来越严重,已经有些分不清现实了。”
“现在是在依靠你带回来的药物维持吗?”纳伊回忆着刚才端来的汤剂。
那应该是须弥开发的缓和魔鳞病发作的药物。
“嗯。原本我是想亲自请国外著名的大夫来稻妻为绫华诊断病情,可惜璃月不卜庐的白医生身体虚弱,禁不起舟车劳顿,而须弥的提纳里巡林官也忙着照顾其他病人,实在无法抽开身。”
毕竟这世上最多的就是病人,而有能力的医生在哪都是珍贵资源。
但——眼前的情况,恐怕已经不是‘医生’能解决的了吧。
纳伊微微抿起嘴。“看起来的确和魔鳞病有些相似,但这应该不是魔鳞病。”
而答案是什么,实际上,她们都已经有了同样的猜测。
——作为同样从那场腥臭的灾难中逃生的幸存者。
怕火、怕雷——这些相似的特征,无一不在叙述那个猜测正是最终答案。
“你……也考虑过那个可能性了吧。”
“……”神里绫人没有回答。
他自然也想到了。
——不,应该说,在那艘船上看到那些丑陋的鱼人怪物时,脑袋就擅自对这一现状产生了这最糟糕的联想,让他不明白也得明白。
“你的妹妹,在变成鱼人——变成那些怪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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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化’的仪式。
大约三十分钟左右的仪式结束后,艾尔海森脚步踉跄的走出那间屋子。理智告诉他需要休息,但大脑却丝毫不顾及他的愿望,近乎半强迫的勒令他回忆起刚才看到的奇异光景。
那是以心肺为起点的蔓延。起初,那是相当细微的变化,孩子没皮肤上仅仅多出了一颗痣,与黑斑无差,仿佛神明描绘这个生命时不小心着墨落下的一点污迹。但很快,一汪青黑色的海洋从这一污渍的皮肤下逐渐涌起,溃散,泼墨般在人类的躯体上着色,将这幅属于人类的绘卷浸入深海之中。
他还记得,还记得那腥臭的海水不断从那个男孩口中,鼻中,耳中,毛孔中,任何一个人类可以用于排泄水分的器官溢出。它们是乳汁,是甘露,是啼哭,它们是甘愿牺牲自我以成就这个新生儿的脐带。
于是,拂晓之星(路西法)坠入深渊。于是,纯洁之人(夏娃)同赴彼岸。
等到回过神时,鼻腔在不知何时已经习惯了腥臭,身体在不知何时习惯了冰冷,所有过去感受到的美好之物都在此刻陷入沉寂,静默。世界只剩下无边际的下坠,下坠——
——直至他坠入那古老的拉莱耶。
那不仅仅是针对受洗者的躯体的转化,而是对于在场的每个人,他们的精神的转化。
幸而,艾尔海森并非这次要被迎接入深海的主角。而等到他这名看客再度从失重感中取回平衡时,他已顺从伏跪于这短暂复苏的神坛面前。
而那个孩子,已然受洗成为神灵的幼子。
——这是成为‘非人之物’的仪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