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到菜园子小道儿前,西门庆跳下车撒腿便跑,脚下一崴,连滚带爬跌撞至应大木屋门首,咣咣砸门。应大惊跳而起,开门一见是他,顿时窝火掉了脸。
西门庆揪住他领口急问:“你家可有老三?你底下一对双生子儿?”应大甩手将他搡出老远去,没好气道:“滚你娘的臭断袖!你害死我兄弟一个不够?疯魔了你!”
“你家可有送人养的老三?”西门庆顿足叫道,“与你种地的可是你家老三?”应大扑上来便要揍他,幸被玳安儿拦下,两人撕扯在一处,西门庆在旁仍不住叫唤“你家老三”。应大边与玳安儿推搡边吼道:“我家只我兄弟两个,哪来老三?你他娘的打小儿在我家厮赖,你不知?装的甚么蒜来?”
西门庆闻言怪笑两声,随即腿一软,瘫坐地上抱头大哭。玳安儿好容易按下应大,急忙来拽他,才把他拖将起来,他却眼前一黑,摇晃了两下便一头栽倒下去。
醒来时已天光大亮,西门庆使全力撑起上身,见自个儿身处一间拙朴小屋。他揉揉眼下得床来,推门便闻见炊饭飘香。没走几步,眼前又现一间简陋土房。他走进去,照见灶前那个熟悉的身影,猝不及防心便提到了嗓子眼儿口,眼泪一下涌了出来。西门庆紧走两步上前,张开双臂扑在那人背上,直把脸往人后心里钻。
冤家,你在这儿啊,叫我找得好苦。他心里念叨着,口里却被酸咸泪水噎得出不了声儿,只抽着气好一阵呜咽。
“狗爪子拿开!你找个好大夫仔细瞧瞧罢!不看我兄弟面上,打得你臭死!”应大咬牙忍耐良久,终于烦透了,振臂将他甩开。
原来,昨夜里西门庆闹那一场,护院的黄狗应声狂吠,叫来了同在菜园子里住着的钱串儿。全靠西门庆打发他出城时送他的银子布匹,如今钱串儿与应家合伙儿开了个烧烤小买卖,与应雪花的亲事也定了日子。见西门庆昏厥躺在地上,钱串儿慌的直拍大腿,赶忙与玳安儿两个把人救起,又好说歹说求应大收留他一夜,替他请了村里的郎中来。郎中问了病情,替西门庆搭脉,说他悲痛郁结、急火攻心,发了癔症。应大见他为应二吃得些苦,心里稍稍好受些个,便不再同他个病人计较。
西门庆方始醒过神来。应大与他应二哥、徐应悟三人个头儿身板儿别无二致,他看花眼、抱错人了。他倒退两步,一时间仿佛身心坠落深谷,恍惚与世界脱离了干系。
应大烧了一锅面片儿汤,打进去两个鸡卵子,盛与他吃。两人对坐无言,西门庆扒拉完一碗面片儿,放下筷子,忽然两手端端放于腿上,郑重道:“他没死,他回天上去了。我去找他。”
应大抬头端详他神情,见他哀毁骨立,人都脱相了,怪可怜的,便暗暗叹一口气,劝他道:“你不好好儿过你的日子?净瞎作。我兄弟乐意见你这幅模样?”西门庆梗脖儿道:“他指天指地说再不抛闪我,竟全当放屁!我只问他讨这个理儿,便是打到阎王老爷面前,我也是这话。”应大听了心道这货果真疯魔了,又思及他兄弟一生荒唐倥偬,临了却得一人情深如许,不禁唏嘘,再不能言语。
饭罢玳安儿将西门庆带回城里。车至何府门首停稳,西门庆下车走了没两步,募地停下,扭头冲玳安儿道:“贼猴儿,你出息大了,我也拦不住你。往后铺上是营是亏,我只问你一人。”言罢甩袖往里走。
玳安儿愣怔片刻,方才意会过来,这是要擢他全权管铺、作大掌柜。这几年他苦心算计、卖力钻营,原就为着这一日,如今心愿达成,却丝毫不觉欣喜雀跃,反倒有些伤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