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谈夙说的是“通判”,而非“宇文通判”,指的是官职。
江谈夙怕他听不懂,将话摆明:“通判有监察武官之职,虽说各州郡军事还是由兵马总管与都尉说了算,郡守甚至都比通判权责大。可也要看通判敢不敢管,若要管,名正言顺。”
宇文增连连颔首。其实哪个通判敢管呢?都只是充当个文书签押的傀儡,岁末应付兵部与枢密使的考核。
但他卖命道:“县主想管,我就管。”
江谈夙瞧他唇红齿白,风骨是说有就有,说无就无,很赞赏地拍他肩膀:“你三十便坐到通判的位置,朝中不是没人的吧?”
任何时候结党营私都是罪,但沾亲带故就不算禁忌。宇文增将自己是翰林侍读学士宇文察的侄子说明白。宇文察性格古板,却当过一段时间东宫侍读。
江谈夙了解了他的履历,也不说明意图,只是让宇文增先与余荣焉多接触,往后两人都是好同僚。
宇文增猜不出她的用意,但他猜到江谈夙不让他与高璋结交,反倒是余荣焉,背后透露出灵州格局大变的征兆。
江谈夙被他毕恭毕敬送出大门。文霁在车旁,将暖炉塞她手里,捂她手背,小脾气道:“姑娘才来多久,都快将命丢了。”
“这不没死吗?福大命大。”江谈夙上了车。
文霁揭着帘角,说:“迟早先把我吓死。”
她俯瞰宇文增,宇文增朝她好意微笑,又朝车内高声道:“县主慢走。”
文霁听见车内嗯了一声,果断放下帘子。
车子走出一段路,江谈夙才又探出头来,招呼侍卫长:“红鹦姑不在,我交付你一个任务。”
侍卫长肃穆跪下。
江谈夙低声吩咐他:“将宇文增好好查一查,要用就用干干净净的人。”
侍卫长立刻领命,转身投奔他处。
浅月掩去,晓寒扑袭。
一夜大雨洗去杏叶,干秃秃譬如树下人的心情。
偃枉然一身湿透,凭他功夫本不该湿的,都怪宇文宅子里那些树,不堪踩踏,更不能挡雨。
那人就是金玉其外,毫无实干精神。
一个通判而已,他能给的,比之千万倍。
或许终究不是一路人吧,因此他的千万倍也入不了那些弄权人的眼。
一片杏叶坠在他的掌心,被他轻轻揉碎。
仆人见他神色冷然,在远处来来回回蹉跎,直到看他捏着杏叶,揉碎又摊开,揉碎又摊开,打了一口气在腹部,上前来送信。
偃枉然接过信,云去留的隐章合在四角。
信中,云去留报喜道,已经在五龙沟找到铜牛相同的矿石,呈金乌双色。工匠称未曾见过此种物质,约莫产量并不富饶,甚至可称得上稀世。
她请示偃枉然下一步行动。
偃枉然攒住信,返回屋内,执笔回信让云去留尽数开采,需快。
铜牛他本不愿送到朔京,枉春楼是多方权势的卖家,除了不卖给西凉东西之外,谁高价竞得货品,便和谁做买卖。将铜牛炼化,可制成武器,也可制成饰物,价格都不菲。
偃枉然不是纯粹大朔人,对大朔谈不上感情,但他从一开始就不觊觎铜牛,说到底,还是因为江谈夙。
不觊觎铜牛,不代表他不觊觎那种砍不破又百年持色的矿石。
将矿石先一步拢至楼中,制成武器,相当于握住一张新牌。
这一世,偃枉然不做鹰犬,只做在浊世中主宰自我命运的人。
回了信,他换了一身干爽衣物,耳聪神明,听见车轮轧过青板石,停在东边。
江谈夙还是受了风寒,浑身沉重,文霁替她去边市找大夫,意外购入两条雪山人参,喜得奔回府,准备熬煮给江谈夙喝。
谁知快到门口,被人揪住长发,文霁哎哟喊:“哪个不长眼的泼皮无赖?”
回头张望,文霁认得是上次来秋菊宴的高家四姑娘,高悦儿。
高悦儿紧抓她发尾,道:“我认得你,你是江亭侯身边的侍女。你去喊她出来,我要问她话。”
文霁拔了头发,恶狠狠踢她一脚,被她手掌功夫拍开,文霁知晓打不过,跑进府里。
江谈夙见文霁发髻散乱,听得高悦儿在外边叫嚣,立刻出门。
士兵涌成两列,护在江谈夙身侧。
高悦儿看架势,瘦削的下巴一抬,气势不输,质问江谈夙:“你将我爹抓去哪里了?”
江谈夙拢了拢厚衣领,莞尔道:“四姑娘,你爹不在,你上我这儿讨人,可不可笑?”
高悦儿是直性子,平日出入俊俏非凡,如今鬓发都乱了,未施妆容,边哭边气:“自从我爹参加了你的秋宴,便一直不回家,不用想也能猜到,肯定跟你有关。”
江谈夙头疼欲裂,高璋的事看来高家女眷还不知道,但高守泰在军中,不可能不知道。
“你怎么不去问高守泰?”江谈夙将问题抛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