舆图上灵州巴掌大的地儿,谁能想到里巷短街高门之内,就藏了数万万的财富。
孙延石每日从府前大门踱到后门,心中数着占据五大间的金银细软,兼有昭夙苑那头金灿灿大铜牛,薄凉的天儿都能走出一身热汗。
江谈夙自擒了高璋,日头一早便整肃队伍出门。她见着孙延石这副模样,贝齿伶俐,笑道:“地板儿都搓出油来了,朔京来信,两天后户部度支郎中便到,你老也能歇着。”
孙延石愁眉不展:“昨夜进了一批贼,打跑了,今夜又该要来,防不胜防。”
“消息走漏得也甚快。”江谈夙自言自语,边出府边说:“多事之秋,我看是多事之人吧。”
白歧守在门口,将她扶上马车,甩鞭就走。
马车折影出街口,孙延石小心将缩在石狮子后的江谈夙又扶起来,两人奔向侧门。
侧门常年封禁,江谈夙上了破旧马车,这才悄溜溜地走了。
车里,应必萩盯梢窗外,两人噤口不语。七拐八弯,马车到了衙府后门,江谈夙跳下车,应必萩从刘绍樊手里取了钥匙,却不是往牢房过去,而是往巷子对面的坟典铺进去。
入了内,一阵陈年油墨混杂血腥与药味。
高璋铐着铁链,卧床不起,被褥紫红潮湿。司马议命人给他换了一床被子,瞧见江谈夙,面容比药还苦,作揖:“县主。”
江谈夙摆摆手,瞧着高璋出气多进气少,问:“他还能清醒说话吗?”
白歧自暗道溜进来,擦了擦脸,过来给高璋把脉,回话:“昨夜吐了一桶血,活不过这几天了。”
司马议悄声提醒:“若要把人送京城,需尽快送,死在灵郡……”
后边的话太重,江谈夙当然也懂,高璋在灵郡一死,她与司马议就成了围猎的靶子。
纵然骨头烂了,高璋仍是个硬骨头,昨日一天问话,愣是不肯透露马瘟病与西凉王半点消息。
一个将死之人,有何畏惧?
白歧一根针扎进他脑门,他呻吟几声,醒了但又不愿睁开眼,拼命咳嗽。
江谈夙心性被磨得差不多,坐到他一臂开外,道:“高将军,今儿我们聊点别的。”
高璋浑不理她。
江谈夙自说下去:“熹平十年,也就是三十五年前,彼时圣上仍是太子,领兵战大宛,初战三十万精兵,鏖战两年剩下五万。春水解冻,五万兵马陷图兰平原,幸得西凉王舍命营救。在此之前,西凉兵被取笑为沙狐之兵,无论兵速亦或体型均不敌西域兵,但图兰一战后,他们改了称号,被叫作沙蝎之兵,夸他们神出鬼没,且狠毒凶险。尔后,西凉王用兵皆神,甚至熹宁二年,应鹘夏请求,出兵平乱黑水镇,三万兵马悄无声息,两日后仿佛天神降临在黑水镇外,一路追击叛党至金山……”
“痴儿说梦,道听途说。”高璋冷不丁,压住咳嗽,沉沉截断她的话。
江谈夙停下来瞧他:“高将军有不同见解?”
高璋却不说话了。
江谈夙也不顾他的态度,笑道:“高将军若不是臣服西凉王用兵之道,我便只能想到高将军是为了给高家后代某个昌平永盛了。你贪归贪,却很清楚大朔的底子,且不论西凉王有什么神乎其神的用兵之道,就说他那处心积虑插手关内马匹蓄养的事,说他以钱为勾,勾住的几位大将军卖命的事,若有朝一日他要反,大朔能抵挡得住吗?你早将筹码押在了他那边吧?”
司马议在一旁捂嘴,西凉王要反此等话他第一次听江谈夙说,不,整个大朔,没人敢如此说。
高璋腹中一道浊气涌出来。
“不好。”
白歧尖叫,去拉桶,哪里来得及,高璋喷吐出稠血,根本止不住。
江谈夙盯着自己裙裾上漫漫洇开的血花。
这便是朝廷治道的底色。
白歧施针止住他喷血急症,高璋仿若死人躺在床上,临昏迷前,只咳咳咳地笑,活似一头恶鬼。
司马议摇头叹息:“你将他底牌揭了,他也无惧,说明他早便想好拖着整个高家进地府了。”
应必萩上前给江谈夙擦拭裙裾,被她推拒了。
“送上京城,将罪状拟清楚些。高璋想高家满门都陪葬,我们偏不如他愿。”江谈夙转身,高璋已经废了,送京路上必定要死,她要趁他死之前,再将一些人一并办了。
她看着司马议,目含琉璃光,看得司马议老身抖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