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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第 3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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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雨停了。

风穿过林间,带着潮湿电离子的气息缓缓扩散,弥漫在空气中。那是雨水蒸腾后残留的静电气味,像某种未完全断开的隐形回路,仍保留着余温。微微发涩的金属气息在呼吸间蔓延,如同记忆深处模糊不清的一段频率残响。

马亦睁开眼,却没有立刻起身。

她保持静止——如同每一个清晨,意识复位的头几秒,她都选择与□□断开保持短暂的隔离。她的身影隐在水雾中,眉眼淡淡,面无表情,如同一段尚未加载完毕的用户界面。

她双手交叠,在身前轻快地打出一组短促的四段手势,那是她惯用的启动小游戏,一种手指游戏,也是一种微型神经自测。随后她吹了吹贴在嘴边的碎发,轻轻叹了一口气。

这是她与现实妥协的方式。也是她每一天重新接纳世界、重新建立自我感知边界的仪式。

对她而言,“清醒”不是一瞬间的事情,而是一段过程,是自我结构缓慢从深层记忆中浮现出的构建活动,是“我是谁”这一命题在神经链路中重新展开并再次确认的过程。

此刻的栖居地,是一节早已被遗弃的高轨空投舱。

它坠落于蓝星东南边陲一片未被编号的原始雨林深处,隐没在茂密藤蔓与蒸腾雾气交织出的地貌裂缝之间。舱体表面布满风蚀痕迹与高温烧蚀的碳化斑点,外壳曾被高能粒子冲刷至结构疲惫,如今却仿佛和周遭藤林共生了一体,成了这片土地不被命名的一部分。

这是一处不属于任何系统的区域。没有基础信号网络覆盖,连最低频率的星地同步广播都无法抵达此地;坐标地图上是空白,未被任何自治节点或人类区划纳入管理。连空域轨迹监控记录中,也无法回溯它的下落曲线。

一个天然的盲区。

曾用于战地物资投送的空投舱,本身结构封闭,具备抗辐射能力、环境模拟能力以及基础伪装机制,设计初衷是用于快速部署临时前线。它原本只能支持72小时内的短期自主生存系统,按标准协议应在任务结束后自动自毁。

但在马亦手中,它被彻底改写,重构为一座隐秘的生态封闭堡垒。

她用整整一年的时间,将这块被时代抛弃的废铁,从断电、失衡、结构塌陷的废墟状态,一点一点修复至最低能源维持阈值。她拆解了原有应急模块,重新编写能源管理程序,将外部残留的微光转化系统嫁接到舱壁表面,用来维持夜间最低功耗。

她亲手缝合舱体裂缝,利用合金修复胶与生物黏合剂逐层稳固内壳,隔绝外界电磁干扰。舱体外壳的原始识别信号被手动烧毁,取而代之的是一套完全匿名的伪光谱特征层,无法被任何常规扫描协议识别。

与此同时,她构建了一个自制的循环模组,融合残余的水处理单元与舱内植物接口,形成闭环资源复合程序。空气净化、微生水源、能量压缩分配,所有系统都经过她的亲手调校,只为维持长期隐居所需的最低生命支持边界。

这里不再是战争残骸。

它是她的栖身壳,是一座自我流亡者构建的、静默不宣的存在据点。

她为这片居所取了一个极简的名字——“舱”。

没有前缀,没有编号,未登记进任何数据库,也未授权给任何识别协议。它就像她本人一样——存在于世界的缝隙之间,独立、隐秘、脱网。

对蓝星的治理网络而言,这个舱体从未存在过。

可它如此真实,客观而生动地存在着。

就像马亦。

舱内照明压得很低,仅有一道横向的辅助光从地板边缘缓缓流动,像是在维持一种假象的昼夜节律。没有AI系统播报时间,也没有任何来自母城的信号反馈。她早已屏蔽了全部通信模组,把自己从任何智能网络中剥离出去,只留下最基本的生理支持机制维持运转。

她起身,下床,深吸一口气,动作干脆利落,仿佛根本不存在所谓的“起床迟滞”这回事。

她换上柔体织制的全天候服装,那是一种由高敏导热纤维与主动调节膜层构成的智能材质,贴合肌体表面,在基础体温维持下可实时感应外部环境变化,调节热能交换与湿度隔绝。它无缝、无重、无摩擦,像是另一层“可控生物界面”,是她在蓝星极端环境中最信赖的皮肤替代品。

这种衣物,只是她从自己私人储备库中筛选出的众多防护装备中的一件而已。

在退役之后,她用了十余年时间,逐件搜集、分类、改良大量实用型材料。不是为了舒适,也不是为了怀旧——而是为了确保在任何突发状态下都具备基础生存能力,包括穿越污染带、应对极端气候、规避低轨射线甚至微型爆发节点。

这是她的标准配置。

随后,她快步走入栖息区核心——一个由她亲手改造完成的养殖缸室。

那里是她日复一日对“温度”“责任”“陪伴”这些情感概念进行修复、重构与体认的地方。

一个封闭式微型生态循环系统,具备稳定气压、精确水温控制与低噪光源模拟机制。主缸外壁为四层复合透明材质,内侧覆盖抗干扰波纹膜,可屏蔽外部微辐射。温控系统运行时几乎无声,整个空间被恒定在22.4摄氏度,昼夜光照以模拟潮汐频率缓慢变化,维持着一种仿自然的安定节律。

淡蓝色的水体如玻璃般澄澈,改良过的荧光鱼群在其中缓缓游动。

它们有十八只——十只雌性,八只雄性。她为每一只都起了名字,并通过鳍膜纹路与体内发光频率进行区分。它们有着略带透明质感的皮肤,体表呈现流动状荧光,颜色在水光折射下变幻不定:有些偏蓝,有些偏绿,有一只是例外,带着极为罕见的金粉斑块,名叫“七号”。

它们的年龄已超过五年,按自然品种应早已寿终正寝。但这批鱼是她在旧集群实验舱中获得的延寿改造型——通过基因调节其细胞复制过程中的错误积累速率,从而延长生理寿命,同时封锁其长期记忆模块。

这些鱼活得久,却永远不会记得昨日。

它们的每一日,都是“初见”的一天。每次喂食、每次换水、每次轻轻敲缸,都会重新触发它们的“第一次反应”。

马亦喜欢它们。

它们是无历史之物,是永远不背负时间的个体;它们不预测未来,不回望过去,却始终精确地维持自身轨迹。每一圈游动,每一次转身,甚至它们在水草之间轻拂而过时尾鳍所画出的弧线,几乎都符合流体动力学最优路径,像是由某种完美算法驱动的生命实例。

“早安。”

她轻声说出这句日常台词。

不是对谁,而是对这份由她亲手建立、维护与修复的微型世界。她不需要语言反馈——这句话的意义不在回应,而在发出。

这是一种自我确认,一种对“秩序”的确认。

她曾执行过数不清的秩序维护任务,现在,她仍旧在维护秩序——只是以另一种形式。

今天没有任务。

事实上,自从“退役”以来,她再也没有任务了。

那支部队至今未在任何数据库中留下痕迹。没有编制记录,没有战绩档案,没有公示文件。任务完成后立即销毁数据,连成员自身的记忆也通过协议级加密程序封锁。

她记得的,只剩下些模糊片段:

泛着深蓝光的金属舱壁;永远无昼的轨道战区;以及某次光矢交汇间,那种细胞层面解离的死寂与冰冷。

官方称她“退役”。

但那更像是封存。

而最近的一周,平静开始出现裂纹。

她最先察觉的是梦境。

对于马亦来说,梦境并非传统意义上的潜意识释放,而是她的休眠系统在非活跃状态下进行的自由建构训练。

这是一个信息自组织的过程,一种在感知层级以下的模拟演练,同时也是她系统对现实世界数据的“再分析”。

梦里,一道蓝光反复出现。

极细、极冷,像某种超距信号的边缘痕迹,从不可知的彼岸延展至她的视野边缘。它在她意识中蜿蜒、扭动、断裂,再聚合。

每一次试图聚焦,那道蓝光就像电荷穿透神经链,引发深层的疼痛记忆。不是□□层级的痛,而是认知与存在结构本身的刺痛。

然后是词汇的浮现。

“裂隙”、“注入点”、“全息密钥”……

这些词语未存在于她已解锁的任何记忆层,但却引发了强烈的生理反应。

不是情绪,而是一种仿佛身体记忆在被“迫使回忆”的不适,就像久未使用的关节忽然被扭动,就像某个被遗忘的功能模块正缓慢恢复接入权限。

接着是感知的变化。

站在养殖缸前时,她突然能清晰“听见”每一条鱼体内微弱的电场活动。她不是看见、也不是感受到那种变化,而是它们以某种形式直接被接入她的大脑。

无需分析,无需识别,数据自动呈现。

这一瞬,她意识到——

封锁层,正在崩解。

午后,她进入沉浸舱。

那不是普通的娱乐设备,而是她基于旧式神经接口系统构建的半物理思维同步装置。它可精准模拟与记录脑电流活动,将情绪、感官、推理等全部转译为稳定数据流,用以构建高度仿真的虚拟场域。

整个设备呈椭圆壳形,外层包覆耐压复合材质,舱体连接着多组光神经束缆与调频放大器。它可精准侦测并映射脑电活动,从情绪波动到微表层感官反馈、从逻辑推理到潜意识递归反应,全部转译为稳定的数据流,进一步构建出具有强拟真感的虚拟场域。

这个装置的意义,早已超越休闲体验——它是她自我解析与认知重构的重要工具。她在这里“进入自己”。

她闭上眼,调息六秒,心率降至基准线以下。

识别脉冲发出,连接完成。

数百条神经链被一一对接,信号层层锁定,系统进入同步模式。

她思考了几秒,最终选择了一个旧资料库中的场景模板:

——一座遥远星港的街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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