陪护、起夜、上厕所,一个个词语从计斐嘴里吐出来像一群手牵着手的火柴棍小人围着他的头转圈圈,转得接星星一阵无名眩晕,他不由想:他的脑震荡真的只是轻微程度吗?他现在觉得好晕。
他磕磕碰碰地找补:“可是……你不方便,你应该回家……好好休息——”
“没有可是,没有不方便,入职培训的时候,院长说了,医院就是我们永远的家。”计斐走到门口把刚刚匆忙间丢下的两个大袋子拎过来,一边往外拿东西,一边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
接星星被他绕晕了,晕乎乎地问:“是......这样吗?”
在语言艺术这方面,十个接星星也说不过一个计斐,哪怕他已经比十七岁的时候寡言多了。
“就是这样。”计斐三言两语击溃接星星勉力构建的薄弱防线,把自己买的两人份洗漱用品、生活用品挨个从塑料袋里拿出来。
接星星的视线就默默跟着他的手,直到一抹亮色闪过,落在床下。
“这……”
“拖鞋。”计斐弯腰把拖鞋头朝外摆好,又对齐了一下,态度严谨。
他当然知道这是双拖鞋,可问题是:“怎么是…粉红色?”
没错,一身笔挺白大褂的计斐从塑料袋里摸出一双亮粉色的塑料拖鞋,这个画面实在是违和到接星星连恐慌都抛到脑后了。
“男士没有你的码。”
接星星生得矮,满打满算也就175,鞋码自然偏小,可是计斐怎么……
计斐已经背对他去卫生间放洗漱用品了,接星星才后知后觉地“哦”了声。
他的鞋码计斐确实知道。
打架事件过后,接星星和计斐不知不觉走近了一点,表面上接星星还是不怎么和计斐说话,但计斐推过来的纸条他基本都会回一回。
计斐似乎也意识到接星星的处境,行事变得低调很多,于是接星星时常会在课桌桌肚里发现一些东西,还热着的烤肠、玉米、鸡蛋,时兴的小零食、提神的咖啡冲剂、包装上全是英文的巧克力。
他不会立刻拿出来查看,而是在无人注意时,偷偷从额前散落的刘海下面掀起眼皮,快速地瞥一眼计斐。
这一眼被他伪装得天衣无缝,就像真的是无意的一瞥,不过这一眼总是被计斐抓住,计斐单手托着下巴,低头的姿势明明是对着面前翻开的书,可那双满含笑意的眼睛却直直地望过来。
一句话没说,眼睛里却写满了:被我抓住了吧!
接星星手心里攥着东西,脸上却滚烫起来,不止是脸,还有胸口,一边烫一边跳:砰,砰砰,砰。
简短的一个对视,因为那些笑意,就好像成了他们之间不能宣之于口的秘密。
他和计斐的秘密,光是想想这几个字,都让接星星心跳加快,无法平静。
F中教学风格严谨务实,向来是该学习的时候学习,该强身的时候强身,没有个别学校冠冕堂皇地占用学生的体育课这种风气,也不允许学生自行留在教室自习。
面对高中繁重无聊的学习任务,可以说百分之九十九的学生都是热爱体育课的,接星星是那百分之一。
体育课对他来说是一种负担,首先他没有适合运动的运动鞋,他只有两双洗的发白的帆布鞋,还是打折买一送一的,其次体育课一动就出汗,如果他还非要穿着外套就会很难受。
所以大多数时间他只会跟着大部队热身完后就找个角落待着背单词,额外的活动大概就是在男同学打球时被喊:“那个谁,捡一下球!”
但那天比穿着被汗浸湿的外套更糟。
那双被洗了无数次的帆布鞋在发出一声不明显的撕裂声后,不堪重负地开裂了,整个鞋底都掉下来,露出同样洗掉了颜色还破洞的袜子。
接星星下意识蹲下了身子,鼻子不受控地涌上一股酸意,激得他几乎要流下眼泪,但他忍住了。
跑步队伍里一下爆发出哄堂的嘲笑,接星星连头都不敢抬,直到队伍的最后一人也从他身边过去,他才拖着没法穿的鞋朝球场角落走。
“报告老师,我肚子疼要去厕所!”计斐的声音由远及近,但接星星回头时他已经不见了踪影。
九月底的阳光仍然燥热,不远处的小树林传来哀鸣似的知了声,接星星的心却像被冰水浸过一样,透凉透凉的。
他茫然地望着场外无人的林荫道,视线无法聚焦。
心脏有一点刺痛,他想:计斐也嫌弃他了吗?觉得他丢人了吗?是不是不会再跟他说话,也不会传小纸条了?
巧克力……还没吃完……